和万千淳朴敦厚的父亲一样,我的父亲是中国标本式的农民,出生于五十年代的他,经历过饥肠辘辘的年馑,吃过清汤寡水的大锅饭,目睹过轰轰烈烈的文革,沐浴过改革开放的春风......如今,正经历着盛世中华的国泰民安。
冰心说,“父爱是沉默的,如果你感觉到了,那就不是父爱了。”的确如此。父亲是个不善言谈的人,他总把对孩子的爱渗透在平凡的小事上。小时候的第一双胶鞋是父亲从蔡家坡买回来的;初中时最“豪华”的午餐——三鲜伊面是父亲给的零花钱买的;高中的第一双皮鞋是父亲从郑州带回来的.....只要父亲回家,带给我们姐弟俩的总是“稀罕物品”,于是每年夏忙秋收时,在田间地头挥汗如雨的我们,总是望穿地头,期待那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当异乡的瓜果零食唇齿留香时,辛苦劳作的艰辛,没有父亲参与的牢骚,早已烟消云散。
父亲在家里排行老三,那时大伯和大姑各自都已成家,父亲下面有个弟弟和妹妹,祖父没有任何手艺,祖母在生产队食堂帮灶,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十八岁的父亲不得不外出打工。没有任何手艺的父亲只能靠卖力气赚几个辛苦钱,高店砖厂离家七八十里地,家里买不起自行车,父亲每每都是跨河翻沟,虽是充满艰辛,但年轻的他走起路来行步如飞,三四个小时也就到家了。每月32块钱的工资,全部一分不留交给祖母,供一大家人开销。后来父亲进了蔡家坡纸厂,学得一门电焊手艺,工作才稍微轻松了一些。勤劳朴实的父亲工作上总是兢兢业业,凡他经手的活计从来不会返工,厂里工作紧要碰上急修,总少不了他帮忙。这可苦了我们娘仨,每到农忙时节,父亲总是不能按时回家,要强的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俩,即使累死累活也不愿把农活落在别人后面,有时候干得我们俩实在精疲力尽,母亲就一个人披星戴月,强撑着疲惫的身躯,龙口夺食。
那时,我是怨恨父亲的,我怨恨他把所有的重担压给母亲一个人,怨恨他对我们姐弟俩的关爱少之又少,怨恨他让我们不能从父亲那里得到足够的安全感和面对世界的勇气。这种情愫,一直伴随着我的成长,可是父亲从来像个没事人一样,拉麦子时让我坐在空架子车上,带我去他工作的地方,买给我城里娃才能吃上的零食,让我第一次体会室内看电影的奇妙,带着我去坐火车,去看黄河……如今,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健步如飞的父亲,长年累月蹲着劳作的电焊工作,让他的膝盖磨损严重,每每天阴下雨,就疼痛难忍。那个端正、高大、曾经有着钢筋铁骨般的父亲,身姿不再挺拔了,满头乌发的他已两鬓斑白,头顶中间几乎光秃秃的,只有些许稀疏的灰发倔强地生长着。父亲索性将它们全部剃掉,他俨然成了一个老头子了。那个把我举在肩上的父亲,那个干起农活来从不让我出力的父亲,那个笨手笨脚给我们把包子捏成饺子的父亲,那个让我们从一间土坯房变成二层楼的父亲,让我的心里酸酸的,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年我的无知、自私让我错失了太多与父亲相处时的美好。如果没有他的任劳任怨,我们姐弟俩不可能衣食无忧,我的求学生涯也不会一帆风顺。养儿方知父母恩,哪个父母不想把最好的给自己的孩子呢?
再过一段时间就是父亲的生日了,我给他买了件他最喜欢穿的浅蓝色衬衣,图片给他发过去后,他笑呵呵地说:“你别买了,买那么多衣服干啥,我有穿的,衣柜里衣服多着呢,花那钱干啥?你今年买房了比较紧张,再别乱花钱了,再说我每月还有养老金,就够你妈和我花销了,再别操心我们了,把娃管好......”我故作轻松地说:“知道了,爸,你不管了,那我挂了。”电话这头的我,早已泪眼婆娑,我沉默少言的父亲竟一口气和我说了那么多话,我克勤克俭的父亲半辈子过去了还是那么朴素,一双皮鞋穿了三年依然光亮如新,一件羽绒服穿了好几年本色还是没有改变,一件背心我买了两年还在衣柜里平平整整地叠着……
有人说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细想确实如此,无论我们身在何处,心有所想,第一个想倾诉的人总是母亲,而父亲总是那个不经意才会被你想起,让你眼含泪水要忏悔和孝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