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风尘若干为阿谁?
“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铱袅晴空。
殷勤花下同携手,更尽杯中酒。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清朗的嗓音响在柔软而香甜的夜风里,一时让人竟听得怔住了。诗好,声好,人的貌也好,这就是真正的压四座吧。
不用敛蛾眉?英娘微微一瞟吟诗的人。一袭白衣胜雪,说不尽的气轩昂仰。
英娘浅笑轻颦,眉间是的苦涩与轻蔑一闪即逝。
桃花阁中的欢笑声一浪胜过一浪,是才子们自以为是的豁达从容。
浅笑相迎,英娘笑容平淡从容,波澜不惊,正是这样的笑容,让她成了无数文人墨客心目中的红颜知己,雁归楼的头牌。
宴散人迹去。英娘来到桃花树下贮立,默默无声。
霞光掩去,月初上柳梢。凉意渐浓。是回房的时候了。
一回身,却见到桃花亭中有着一个修长的身影,白衣胜雪。意料之中。
侍女小茵走过来,手里抱着自己最爱的淡紫披风。
英娘摇摇手,径直朝自己的闺房走去。
“姑娘不愿给在下解释吗?”白衣男子有些愕然。
“公子不该留恋这种地方,奋发向上才是。”英娘的脚步没有丝毫的滞留。
好一个高傲的女子。男子英气逼人的脸上的笑容有些促狭的味道。
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少爷,此女子不识抬举,要不要……”
白衣男子举起扇子摇了摇:“走吧。”
旭日初升,晨光万丈,落英阁前的几株白梅伫立于皑皑白雪中,娇怯不已,更胜昔日的风韵。
阁内,竹帘高卷,一身亵衣的英娘就着那件淡紫的貂毛披风,赤足而立,望着那一院的白,秀丽的脸上洋溢着恬静的微笑。
端着热水推门阁的小茵唬了一跳。急急忙忙地地盆子放在架子上,匆匆跑过去把英娘拽回卧榻上坐着。
“小姐,你这是干嘛?今早怎么起早了?”小茵边说边捂着英娘冰凉的双足。
“小茵,今天我们回家吧。”小茵双手停了下来,仰起脸,清秀的脸是满满的惊喜。
又是初春了,再过些时日,白梅的日子便是过了。院中该是桃花的海洋了。那时的桃花亭会更胜昨晚的宴席吧。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落英阁院里的梅是雪,而那个家里的三梅苑里的梅却是血吧。
英娘淡淡地笑着,美丽的眼睛里却是流转着无尽的落寞。
2.<三梅齐发君归来>
这次离家,有三个月了吧,也怪不得小茵这小丫头会想家了。这三梅苑里的梅花艳红似血,一簇簇的拥聚着,胜却六月里最火的晚霞。记得离开的那一天,正下着初冬的第一场雪,星星落落的银点未及地便化为水雾了。苑里的梅枝上的花苞星星落落的,上百树的梅,那朵儿却可以用十指来数得清。
英娘一身素白立于火红之中,宛如天边的白云。美目流连着那些怒放着的美丽的红影,一时,竟是痴迷了。
“三儿,你离家时候这梅苑里的苞儿也才三朵。”身后响起了那熟悉的嗓音,温和,柔润。
英娘转过身,沈文俊青衣束身,更添往日的清瘦儒雅。那清俊的脸上是一如往昔的温柔怜惜。
眼睛有些苦涩,英娘在冻得发红的秀脸上努力绽开一个明丽的微笑:“哥…”
沈文俊把怀里的白色狐皮披风为英娘披上,缚好。俊目中写满宠溺,也有几分无奈的痛惜。
“既然回来了,就去看看父亲吧。”
三个月的离家,让她也有些木然了,她差点忘了,她在这个梅苑里她不是没有姓的,她和大哥一样,也姓沈,。而她在这个府祗里的名字也不叫英娘,‘英娘’只是她在归雁楼里的一个代号,是姐姐给她起的。姐姐说,在归雁楼里英娘没有姓。
爹?那个人?英娘的脑海掠过那个浑身儒雅的中年男子,她望着面前大哥有些无可奈何的神情的脸,心,轻轻地笼上一层寒气。她从不称呼那个人为爹,最多,只是尊称一声“父亲”。微笑的脸渐渐冷淡下来。青衣男子默默望着她,轻轻叹息,
“父亲在书房,今天尚未用膳,他已经等了你三个时辰了。”
英娘无语,往常归家都是前天归宿三梅苑后,次日早晨便向他请客。再疏远也会有个照面,这次回来昨晚便遣小茵告之了,所以今日便未过去。这次只是想回来看看看苑里的红梅而已,不会逗留太久。而且,还有姐姐的贴身侍女尾随。
午膳的时间早已经过了。何妈说,父亲的那份膳食已经被热过不下十遍了。英娘吩咐何妈与厨房的各人吃了,亲自下厨重备了一份。将出厨房门时对何妈说:何妈,我下厨的事不许说出去。
何妈诺了声,心底默默地叹息。望着白色的俏丽背影,何妈摇头,浑浊的眼睛淌淌出晶莹的泪花,哽噎细语:“小姐,你可苦了三儿了…”
院子的另一角,青衣男子默默盯着那走向父亲书房的丽影,脸上淡淡地笑开来,这个倔强的丫头,终归也还是心疼父亲的。只是芸儿。。。。唉,淡笑的脸刹那又为轻愁所盖,那个同父异母的女子,冷起就是天皇老子也让三分哪。
英娘推开书房门,父亲正贮立窗前,是在远眺三梅苑的一院红梅吧。
八年了,未经她允可,父亲未入半步三梅苑。这恨,就能这么久吗?可毕竟这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英娘心里一阵苦涩:母亲,姐姐,你们的恨要恨到何时呢?
“父亲,用膳了。”英娘将膳食放在桌台上,清脆的声音里有着细微的颤抖。
“是三儿啊,”沈父转过身来,温儒而沧桑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回来了。”
沈父坐下来,进食,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冷了,两手却因激动而有着过分的颤抖。英娘心一阵酸痛,回身望向门外,姐姐的贴身丫环湘儿也正瞧着她。姐姐说,若她敢与父亲太近的话,从便不需再去给母亲上坟了。
湘儿是一脸的漠然,但那晶莹的双眸却是微微泛红。湘儿咬咬唇,上前一步,关上了书房的门。
英娘端起用火温着的汤盅,倒出一碗鸡汤,递了过去。
“父亲,先喝汤。”
沈父盯着房门,有点木讷,忘了反应。
“父亲?”英娘将汤往前再近。
“嗯。”父亲似是如梦初醒,接过汤,问道,“你姐姐没有回来?”
八年来每次与父亲相逢都少不了的这一句。其实父亲心是清楚的,只是还是抱着那最后的一丝希冀。
英娘默默站立,无语,不知道如何回语。
父亲没有再出声,静静地用膳。
退出书房时,身后的父亲喃喃自语:“文儿叫我爹爹,三儿喊我父亲,芸儿只是称我为沈老爷…”
跨过门槛时,英娘的脚步有一下的踉跄,湘儿急忙扶住。英娘闭上眼睛,母亲那满脸的绝望,姐姐那满眼的恨怨,又清晰起来。睁开眼,已恢复那白雪般的淡漠。
三梅苑,红梅似火。
八年前的那一场火已于梅树上看不到丝毫的痕迹。
那一天,十二岁的姐姐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几个下人于一株株的红梅下埋下干柴,点火,然后牵起只有九岁童龄一无所知的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沈府的大门。她清楚地记得,那天火焰的颜色分毫不逊于眼前的红梅,那灼热的红色染红了半边天。只是,当姐姐将她抱上马车时,天突然起风了,未出沈村,豆大的雨粒打在马车的雨蓬上,嘭嘭作响,顷刻间便换成沙沙的噪鸣。姐姐扔下她,冲出马车,将瘦小的身子伏在那盛殓着母亲的棺材上,哇哇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般,仿佛将豪豪雨声也撕破开来。
娘,是不是你也舍不得这一片梅林呢?那一场雨其实是你的泪吧?你舍不得这父亲亲手为你种下的一树一树的深情,便用你的泪浇灭了红梅树下那一丛丛恨意绵绵的大火。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