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中日月长
竹林深处
多年前的一天下午,我信步走入宝鸡青铜器博物院,初次见到何尊时,那天檐角正悬着一枚浅浅的初夏的月亮。
铜绿斑驳的方尊静立如古碑,铭文里"宅兹中国"四字却像新淬的火星,在玻璃展柜里明明灭灭;三千年前那位周朝贵族铸器告天的虔敬,突然就漫过展签上的公元纪年,把渭河平原的晨雾染成了青铜色……
宝鸡的黄土里埋着太多沉睡的青铜;农人犁头翻出饕餮纹的碎片,考古刷扫去铜爵上的积尘,总能在器底的云雷纹里遇见先祖的指纹;
周原的晚风掠过青铜博物馆的飞檐,檐铃叮当间仿佛有编钟在响,那是武王伐纣的戈矛与农具相击,是周公制礼时金声玉振的余韵。
青铜在此地不是博物馆的陈列,倒像是从秦岭流淌下来的金属溪流,至今仍在陈仓故道的麦浪里汩汩涌动……
最惊心动魄的是在青铜作坊遗址看见浇铸的范模,陶土里深陷的纹路像古老掌纹,那些对称的兽面、回旋的云纹,竟与青铜器上凸起的浮雕严丝合缝;突然明白青铜不是冰冷的器物,而是先民用火淬炼的山水——熔炉里沸腾的铜汁是黄河的支流,范模间凝固的纹路是终南山的皱褶,而何尊腹中那篇刻骨铭心的铭文,分明是秦岭在甲骨上投下的第一道晨光……
暮色漫进青铜展厅时,何尊腹部的"中国"二字愈发清晰。这尊记载着华夏最早地理坐标的礼器,此刻正把周秦汉唐的光阴酿成醇酒。游人举着相机转圈拍摄,却不知自己正站在青铜文明的圆心——渭河在此地拐了个弯,青铜的月光便顺着河道流遍九州,将三千年前的"宅兹中国"浇铸成永恒的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