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抢救室里嘈杂刺耳的声音仍然不绝于耳。我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给药了,总之,只能在之后的清点空安瓿的时候算一下整个用药过程。
然而新生儿科的主任这个时候姗姗来迟。他迈着稳健的脚步一步一踱地走到抢救室,问了问现在的情况。接近一个小时,该患儿仍没有出现生命体征。此时应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呢?请主任示下。
主任问道:“首诊是谁接诊的?”
答:“直接打电话叫的新生儿科。”
首诊负责,就是说谁在第一时间接到病人,做出医疗响应的医生就是最主要的负责人。主任的意思是说,想找到这个首诊的人,问问他的意见。
可是,他忘了急诊的抢救功能是独立的,并不需要某个指定的人才能启动急救预案。
“嗯… …”
他沉吟了片刻,思考了一会儿,看了看现场的情况说:
“有多久了?”
“快一个小时了… …”
“那打电话给科室,就不要装管了吧… …”
他搞了半天,原来是在自己的科室装呼吸机管路。我心里一阵纳闷,这家伙怎么不第一时间下来看看,到底什么情况,需不需要装管。后续的治疗是重症的环节,这个时候就开始是不是有点不适时宜?再说了,一个主任亲自装机,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吧?
“那主任,我们还要继续抢救嘛?”
“没有希望了啊,都一个小时了… …可以停了。”
“那您得跟家属谈话啊… …”
“哦,对,是是是… …”
主任想了起来,要找家属谈话,征求家属的同意。与此同时,那位母亲也被带到了产房。门口的家属是一位衣着整齐的中年妇女,刚进来的时候好像她自称是产妇的妈妈。可是现在,她只是显得若有所失。
其他的就很难从她的脸上再看出什么了。
孩子的父亲来了。
他身高不足一米六,黝黑的脸庞颇有些埋汰。身上的羽绒服十分破旧不说,好像也很多年没有洗过了,我反正是猜不出这件羽绒服究竟是什么颜色的。脚下是一双半新不旧的篮球鞋,脏兮兮的不知道是不是42码。他几步走过来伸手摸了摸这个孩子,看到他伸出的手我想说什么,可是这个情景下我又忍住了。
他问:“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然后再问:“还能活吗?”
我说你先出去吧。
对于生命的降临,从来都不是一件舒服且幸福的事情。一个人不论高低贵贱他都有自己的命运,和自己将要背负责任与义务。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当一个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之后更需要考虑到如何照顾好别人。按照马斯洛的需求层次来看,人类运动在五个层次中不断激进,但是我越来越不明白现在的人们究竟想在社会中索取什么?获得更多更大的利益究竟是要实现什么?一代与一代生命之间对于爱的传递是否是必要的?人与人之间的究竟是关系还是利益?
可见以感情来区分人类和动物并不是一个科学的方法。人类是灵长类动物,长久以来,我几乎都疏忽了这个事实。在这位父亲的面前我又突然想了起来。法律不能拯救他,道德也不能,良心似乎在这冰冷的1月份丝毫没有加温的作用。
“我们上次检查了,预产期还要有两周呢… …”
他漫不经心的埋怨道,似乎错都在医院。
“那你老婆之前有什么问题你知道嘛?”
主任气不打一处来,心说这个家属怎么有点缺心眼的感觉,我也觉得这个做丈夫的有些不一般。只是不敢确定,毕竟这个年代,这种人似乎不可能生存在这个时代。
“我老婆… …没什么问题啊… …”
他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坚定,这个粗糙的汉子在抢救室里一点都不慌张,出了这种事情他也没有什么异常的行为和动作。而我敢说,这,就是最大的异常表现。
“怎么可能?”
主任还是不死心,但是我觉得这也不应该是你新生儿科考虑的范围了吧… …
“她以前在哪里做的产检,都吃啥药啊?”
“做什么产检?”
“你没带你老婆去做检查嘛?”
“做什么检查?B超不是做过了嘛?”
“不是啊,还有其他检查你做了嘛?”
主任也有些语无伦次,他也不知道应该问这家伙什么问题,这家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问题,我们也不知道这问题究竟是出在谁的身上。
于是,我们就决定把孩子先送到太平间,让这个男人先去产房看他的老婆去吧。
问题是这个男人身无分文,没有钱包,也没有手机。
甚至没有能够证明自己身份信息的证件。
有运送师傅和保安大叔知道他的一些情况,他们都是本地的土著。原先这个男人是不在他们这里的,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男人就出现在本地,作为一个拾荒者,他经常出现在田间地头,山野荒沟,有时在桥洞下,有时在公交车站边。这几年小镇改造,没了农田,没了破旧的民房,这拾荒的汉子被一家人招了女婿。
这女人又是另一个悲伤的故事。
早先这里是文明未开化的乡下,封建且荒蛮。一个性格开朗的小女孩追求自由新奇,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唯一出格的事情,就是忤逆了父母,没有按照父母的意愿进行婚配。非要自由恋爱,据说是在自己上班的厂里结识了一个外乡人。封闭小镇,封建宗亲观念,私定终身之后决定私奔的故事也许许多人都不陌生。但是这姑娘意外怀了孩子,结果被父母拖回家逼着去做了人工引产,再也不让她见自己的爱人。失去自己的挚爱,又遭骨肉分离。自此之后,她就疯疯癫癫,再也没有正常过。
家丑不可外扬,可是四邻相亲却是知根知底的。这家人的疯女儿嫁不了好人家,于是就招了这个外乡人做上门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