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许烦了,最近每个人都在聊《路边野餐》。不仅聊,而且变着法儿夸,一副生怕自己没看懂的样子。
你也许厌了,每个微信公众号都在说毕赣。不仅说,而且变着法儿八卦,连他的副导演、摄影都跟着出名了。
你真觉得这片儿好吗?我听说,大多数看完电影后观众其实没啥问题的。我看过一个提前场次,《金刚经》和《路边野餐》连放。放完后掌声淅淅沥沥,导演上台跟观众互动,没几个人举手。最犀利的问题来自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导演,我以后会超过你的。」导演说:「很期待那一天。」
观众统统陷入了失语的状态。好多人都担心「如果我问出一个傻问题,会不会被看作傻逼?」乐意去看文艺电影提前放映场次的观众,多多少少是憋了一股文艺理想的青年,问不出问题事小,没看懂、丢了面子事大。前不久有个不要命的人当中询问戴锦华教授:看不懂塔可夫斯基怎么办?被戴锦华一句话呛了回去:
「看不懂就回去惭愧、回去学习,有什么脸在这里喊看不懂!」
我猜塔可夫斯基本人也说不出这样嚣张的宣言。
《路边野餐》的成功值得嘉奖,不在于它得了多少奖,而是因为它是一部有开创意义的影片。它的出现,证明了中国可以容纳小众的作者电影。换句话说,不仅看好莱坞大片的人有钱了,那些看新浪潮和塔可夫斯基的年轻人也有钱了。
感谢时代,也感谢盗版商的多年培育。我们看了那么多塔可夫斯基,看了那么多安哲罗普洛斯,也看了那么多阿彼察邦和侯孝贤,终于出了一位模仿得还算及格的学生。尽管这位学生技术上很粗糙,表达上略显杂乱。蹒跚学步,但没关系,至少是起步了。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感谢观众,当这样一部电影来临,有如此多的观众宽容地接纳了它。观众赞美它的优点,容纳它的缺点。
还需要感谢这片广袤的土地。在微博,在朋友圈,你可以读到一个又一个中国。但那更丰富的内陆和更为庞杂的小地方,还有无穷无尽的故事和景观。《路边野餐》的最大看点就是毕赣的凯里。毕赣双手劈开世界,打开了属于他的地理。视觉上,凯里、镇远、荡麦,盘山公路、隧道、台球厅,劣质粗糙的镜头底下,是导演本乡本土的柔情爱抚。声音上,听起来像是一门外语的凯里话,观众必须借助字幕才能理解其含义,配合精心钩沉的老派台湾流行乐,建构出这一套独特的视听奇观。
就像2006年横空出世的《疯狂的石头》,所有人都知道宁浩在模仿盖•里奇,但所有人都在疯狂地赞美他、期待他。以此上溯到电影尚不主流的八十年代,我们在文学上不断爆炸出地理大发现,发现了中国的「马尔克斯」、中国的「博尔赫斯」、中国的「米兰昆德拉」。我们因为「和世界接轨」而狂喜,因为我们终于「赶上了」而狂欢。坦白说,这种高兴是源自落后文明的不自信,就好像长年考58分的学生,终于考及格了。
《路边野餐》当然有很多问题,但没关系,宽容是给先行者的特权。2016年,孱弱而强大的中国电影终于拼齐了最后一块拼图,这真是它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