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风歇处,江峡卷潮来

云南昆明,果然不负“春城”的盛名。当南国的暑气正张牙舞爪时,这里的晨光却带着三分清冽——晨跑在翠湖边,风里裹着草木的微凉,跑过八公里,额角不过一层薄汗,像被晨露轻吻过。若换作广州,怕不是刚站定,湿热的气浪就已浸透衣衫。只是1800米的海拔藏着些微调皮,偶尔深呼吸时,会觉出一丝空气的“轻”,像被群山悄悄踮了踮脚。

从春城的清凉里起身,一脚踏进宜昌的机舱门,空气忽然换了副模样。立秋刚过,暑气敛了些锋芒,却仍带着长江流域特有的温热,像刚沏好的茶,入口有暖,却不灼喉。

宜昌的名字,是本摊开的史书。夷陵、荆门、巫县、宜都……时光在地名里叠印,楚武王筑城的夯声还在西陵峡的岩壁间回响,白起烧夷陵的火光已化作三国古战场的残阳,白居易笔下“峡州竹枝词”的调子,还在长江的浪涛里打着旋。这里的每块城砖都浸着故事,楚文化的青铜纹与土家织锦的彩线,在街巷深处悄悄打了个结。

长江到了宜昌,才算真正舒展了筋骨。上游的湍急在此稍歇,却仍带着金沙江的奔涌、三峡的沉雄,浩浩汤汤穿城而过。江水是流动的调色盘,汛期时带着两岸青山的黛绿,枯水季又显露出河床的赭黄,阳光下翻涌着细碎的金鳞,像把三峡的月光揉碎了撒在波心。江两岸的山,是大地的褶皱——喀斯特的峰峦不爱平铺直叙,总爱以奇崛的姿态拔地而起,翠色漫过岩缝,连裸露的石壁都像被岁月抹了层青苔。

跨江大桥是新时代的脊梁,钢索如琴弦,绷在天地间,桥身从山巅探向对岸,车流在桥上流淌,与江里的货轮遥相呼应。偶尔有游泳健儿跃入水中,赤着臂膀劈开浪头,身影在碧波里时隐时现,像与这条江较劲了千年的纤夫,只是如今的号子,化作了岸边观赛者的喝彩。江面上总少不了飞鸟,白鹭贴着水面掠过,翅尖扫起细碎的银花,江鸥则成群结队地追着船尾,把影子投在晃动的浪尖上。

再往上游去,便是三峡的魂魄。西陵峡的峭壁还立在那里,“两岸猿声啼不住”的余韵,似乎还锁在险滩的漩涡里。只是如今,三峡大坝横亘在群山间,巨闸开启时,江水如万马奔腾,落差间腾起的水雾,在阳光下架起彩虹。这头是屈原行吟的江畔,《离骚》的句子随浪起伏;那头是昭君回望的故里,香溪的流水还带着胭脂的淡香。吊脚楼的木窗里,或许正飘出打溜子的铜钹声,与江风里的柑橘香缠在一起——秭归的脐橙快熟了,金黄的果子坠在枝头,像把整条江的阳光都攒在了一起。

站在江边,看夕阳把江水染成琥珀色,桥灯渐次亮起,与两岸的万家灯火在江里拼成星河。忽然懂了,为何这条江要在宜昌放缓脚步——它要在这里,把三峡的雄奇、楚地的灵秀、古今的故事,都细细酿成一坛酒,让每个踏足此地的人,醉在这山与水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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