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们这里的麦子似乎成熟得早,城东道路宽阔又行人稀少,七、八天前,路边就摊满了晾晒的麦子,想必现在都收割完毕了吧!往年“六一”前两天才刚刚开始收割。
最近两三天,天气预报总是阴天,可到将近中午的时候,太阳又出来了。绿化带里的绿植,有的已经卷叶了。真下一场雨就好了。
今天上午依然阴天,温度并不低。因为没有太阳的暴晒,我决定骑上电车出去走走。
本也没有目标,就想着溜溜我的小电车,好长时间没骑了,昨天下午给充了电。
沿文化路向北,竟然一直骑到了北环路上,向东走一段,再沿路向南,这一片我再熟悉不过了。这里有我生活了二十多年、从小长大的家呀!
向南骑行不远,顺路转而向东。当路北一座白色的三层小楼映入我眼帘的时候,瞬间,泪水模糊了双眼……
这里是我二十六岁前的家,是我三十年前出嫁后经常回来的娘家。将近一年之前,我还是每天要回几趟的。如今,人去楼空,物是人非。
我的眼泪潸潸而下。我立在路边,伤心得不能自已。再有半个月,是我母亲去世三周年的日子,再有一个半月,是我父亲去世一周年的日子。
泪眼朦胧中,我仿佛看见,朝东的大门旁,年迈的母亲立在那里,看见我到了,满脸堆笑,温和地说:“今天怎么这么早?”
待给父母和弟弟做了饭,招呼他们吃完,刷了碗筷、收拾了厨房,要走的时候,母亲总要出来送我。站在大门旁,一直看着我,我骑上电车要走了,嘱咐我“路上慢点。”
我再一次回头对母亲说:“回去吧!”母亲那丝丝白发,在风中飞扬。
这样的场景,出现了两年多,几乎每天的中午和晚上,一年四季,春秋冬夏。那时候,父亲已经腿脚不便,白天、晚上有弟弟在家陪伴他们。直到三年前,八十岁的母亲,在一个周四的凌晨四点钟,起夜时倒在了床前,医院诊断是脑瘤破裂,从此天人永隔,再也没有醒过来。父亲说,头天晚上,母亲还蹒跚着给他倒了洗脚水。
弟弟已经生病几年,脑出血留下了后遗症,右侧手脚用不上力气。当时在医院住了好多天,幸运的是,还能跛着行走。年迈的父母,因为唯一的儿子,刚四十出头就得如此严重的疾病,不能不说对他们是沉重的打击。
弟弟原来做财务工作,生病后,领导体恤,日常不再去上班,除非特殊情况。在粮食系统上班的弟媳,下岗后做生意,要看店,白天不在家,侄儿们也都上学。母亲去世后,白天家里就父亲和弟弟两个人。八月上旬,父亲又摔伤了腰,在医院住了十天,医生让回家养,我给买了膏药贴着。
已经八十六岁的父亲,本来腿脚就不方便。但还能勉强地拄着拐杖从卧室到客厅吃饭。这下一天二十四小时,离不开人。因为是暑假,妹妹不上班,白天她照顾,我白天上班,就晚上在。这样又过了半个月,妹妹要开学了。实在没办法,和弟弟商量,我出面去中介找了一个护工。我和妹妹把食材给买回去,护工负责一日三餐和晚上的陪伴。过了三个月,父亲又能起床了,怕花钱,说啥也不再用护工了,我就依然还是经常跑着做饭。好在白天晚上有弟弟在身边,一些简单的琐事还是能应对的。
不久,父亲脑梗住院,这一次父亲的老年痴呆越发地严重。医院住了十多天,医生动员让回家。这时候的父亲,不认识身边的子女,大小便不能自理,不愿穿纸尿裤。每天回去,忙完回自己家的时候,带上大兜的尿垫子,不管多晚,连夜洗出来,第二天再带去。
回家的这条路,我太熟悉了,因为家中有老父亲等着我,当我看到父亲那无力、虚弱的样子,当我看到父亲那渴盼的眼神,看到父亲那因衰老而蜷缩着的身子,内心便倍受煎熬,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常常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是长女,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弟弟最小。老大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责任感,不仅要照顾好父母,还要体谅妹妹弟弟。二妹工作忙,三妹远在省城,弟弟身体不好。照顾父母方面,自己应该有担当,多付出一些。姊妹姐弟和和睦睦,把父母体体面面地送走。父亲退休前是教师,有退休金,年龄大后,工资本由弟媳保管。父亲母亲住院治疗的费用,弟媳主动支付,父母其他所有的花费,从父母完全需要照顾的几年间,包括日常吃药、吃穿住行,几乎所有的费用,都是我和二妹出。没有人要求我们这样做,完全出于自愿。我俩也没有分工,谁看到需要什么就买什么。照顾父母,我做的多一些,晚年的父母,经常生病住院,时间或长或短,通常我请假。二妹在中学,年年教毕业班,工作忙,只要有空就往家、往医院跑。三妹不常回家,每次回来也积极主动,给父母买东西,洗洗涮涮。
照顾父母,我们毫无怨言,都各自尽心尽力。人都有老的那一天,何况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姊妹三人偶尔也会在一边笑着自嘲,对父母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有看法,却也从来没有在父母面前透露过。
父母都是温和、善良的人,就他们的出生年代,有传统的思想也能理解。当已经失智失能的父亲,在医院把守在病床前的我,当做陌生人,对我讲他的四个子女,他的大女儿二女儿,一直以来如何对他孝顺,那一刻,我泪如泉涌。我顺着父亲的话问:“她们现在做的咋样?”父亲回答:“依然如故。”
晚年的父亲,真的是遭罪了,失智失能,大小便不能自理。后来也失去了语言的表达功能,他说的什么话我们听不懂,全靠猜。但父亲一直很顺从,给他喂饭、洗脸、洗头、洗脚都很配合。最难的是换尿垫,常常一次下来,大冬天的我会出一身的汗。由于怕父亲掉床,地上放了一床厚床垫,父亲整天在床垫上睡觉,日夜有弟弟守在床边。每月一次先生去给父亲理发,只要说“爸,理发吧!”,他知道是干什么的,很配合。先生把他半抱着挪到身边的轮椅上,理发、刮胡子,父亲能一直坚持到底。等到我给他洗头的时候,他已经有些累了,便试探着身子,想要从轮椅上到他的床上去,再给他说,让他稍微坚持一会儿,便又顺从地坐在那里。从来没有发过火,也没有说固执地一定要自己做什么。
父亲临终的那一刻,我和弟弟守在跟前。这之前已经叫过两次救护车,住过两次医院。每次都是住了十多天后,医生劝着让回家,说是没有太好的办法,是年纪大了,各项器官都衰竭了。
那天下午,父亲看着又呼吸困难,弟媳、二妹、妹夫,三人把他挪到轮椅上,想着直起身坐着会好一点儿。我还在上班,本来一会儿就要去父亲那儿,但心神不宁,坐不住,很像当年祖母去世,我不在身边的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一样。我赶紧给同事交代一下,就提前下班了。
我到后,他们几个忙去了。我看父亲在轮椅上坐着,闭着眼,呼吸急促,喊他也没有一点回应,弟弟说刚吃了药。想着父亲会像往常一样,过一会儿就能挺过来的。看父亲在轮椅上坐着,就温水给它洗脚,平时洗脚,都是父亲躺着给他洗的。温好了水,先给父亲洗了脸、手,又换了盆水,仔细又轻柔地给父亲洗脚,洗好脚,又剪了手指甲,脚趾甲。我一边做这些,一边轻声地呼唤父亲,父亲仍然没有回应。
突然,我意识到父亲似乎脸色不对,也听不到了喘息的声音,我边呼唤,边赶紧把手指放到父亲的鼻孔边,没有一点声息。我将信将疑,父亲就这样走了?我再也没有父亲了吗?倾刻,泪如雨下。
一个多月后,我仍然经常以泪洗面,常常陷入自责中。总想着父亲在的时候,自己哪些地方没有做到,哪些地方还应该做得更好。晚上常常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我甚至有一种愧疚感,自己再有两个月就退休了,本来打算退休以后,有更充足的时间和精力,好好地侍奉在父亲左右。父亲却不给我这个机会,这是父亲在为我好,让我好好地过自己的退休生活。
我也反复劝自己,对父母,自己算得上尽心尽力,应该坦然地接受父母的离去,因为任何人也逃不过生命的终点。但不管怎样,就是放不下,经常想起父母一生的不易,自己没有回报他们更多一些、再多一些。
也许是父母的在天之灵,不忍心让他们的女儿饱受思念之苦,在我怎么也走不出来的时候。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我去了父母的住处看望他们,母亲精神很好,笑眯眯地对我说:“你不要挂念我们,我们什么也不缺,我们有钱,需要什么了自己也会去买。你们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过好自己的日子,每年来看我们三次就行了。”
在梦中,我看到父母的住处。虽然空间不是很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充满了温馨。屋内各种物件一应俱全,吃的用的穿的盖的,什么也不缺。每年看他们三次,在梦中,我清楚地知道,母亲指是父母每年的忌日,和农历的十月初一。
那以后,我心情好了许多,我知道这是父母在点化我呢,让我知道他们在那边过得很好,让女儿不再牵挂他们,能尽快地从失去他们的悲哀中走出来,过自己的幸福生活。
慢慢的,我也渐渐地在学着放下,虽然时不时的还会想起,想起来还会泪湿眼眶,但终究是好了太多。
没想到,今天竟有意无意的,来到了以前父母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我知道,祖母和父母的遗像,还摆在堂屋正中的柜子上,他们还在守护着这个家。
我站在路边,没有走近。目前弟弟一家也不在这里居住。房子朝南的四个卷闸门,有一个开着,主房前的一楼大厅,还有二楼、三楼,和主房的二楼、三楼的多间房屋,弟弟、弟媳租给了一家生产鱼线的厂家,天天有工人进出。
我知道,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呢!有些事可以,有些事,无论如何,终究不可能完全放下。待我最亲的祖母,和我相伴时间最长的父母,他们是我血脉相连的长辈、亲人,以后,我想起他们的时候,免不了还会流泪,还会心疼。就像今天,仅仅是看到了我曾经的家,看到了父母住了几十年的房子,就难以自持。我也知道,正因为他们是我的长辈,最亲的亲人,他们希望我好,希望我幸福快乐,平安顺遂。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