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雪夜对峙
风停了，草原静得能听见雪粒落在毡帘上的轻响。宝力刀站在门口，铜牌还攥在手里，掌心被边缘硌得发麻。远处那几声狼嚎已经断了，可耳朵里还残留着那种不自然的调子，像是有人在学狼叫，又像是命令。
他把铜牌塞进父亲枕下，手指碰到巴图的额头，烫得厉害。巴图眼皮动了动，没睁眼。宝力刀俯身靠近他耳边，低声说：“有人来了。”巴图的手慢慢滑向床底，摸出一把短刀，指节用力到泛白。
屋外的雪地传来踩实的声音，一步一顿，不急不慢。不是牧民走路的样子。宝力刀退到角落，从皮囊里取出鹰骨哨，含进嘴里，舌尖顶住内孔，随时准备吹响。
门帘猛地掀开，一股冷风卷着雪扑进来。那人站在门口，帽子压得很低，只露出下半张脸，下巴绷得像铁块。他穿着厚棉衣，肩宽背阔，右手握着一支长枪，枪口对着巴图。
“信物在哪？”他声音粗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巴图靠在墙边，喘了口气，抬手指向床底那个空箱子。那人哼了一声，往前迈步，靴子踩在火塘边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他弯腰去翻箱子，动作刚一迟滞，宝力刀立刻吹响鹰哨。
尖锐的哨音刺破寂静，屋顶的茅草突然炸开一道口子，黑影直冲而下。是雄鹰，翅膀展开几乎横贯整个蒙古包，爪子直抓那人面部。他猛地抬头，帽子被撕飞，脸上瞬间划出三道血痕，从颧骨一直拉到嘴角。
他踉跄后退，抬枪要射。就在这时，窗外响起第一声狼嚎，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应和起来，一声接一声，越来越近。宝力刀走到门边掀开一条缝，外面的雪地里，数十双绿眼睛在黑暗中亮起，围成一圈，缓缓逼近。
幼狼从角落冲出去，跳到那人面前，低吼着，却没有扑上去。它前腿微屈，尾巴贴着后腿，毛没炸，耳朵也没后压，反而朝那人偏了偏头，像是认出了什么。
那人盯着幼狼，手里的枪慢慢垂了下来。
宝力刀没动，盯着他露在外面的脖颈。雪光映着他的皮肤，随着呼吸起伏，衣领松动了一下，露出一小块暗红色的印记。宝力刀心头一紧，几步上前，伸手一把扯开他的衣领。
一块胎记赫然显现，形状清晰——四趾分开，掌心一点圆斑，和宝力刀手腕上的完全一样。不只是像，是分毫不差。
宝力刀盯着那块印记，喉咙发干。“你……”声音有点抖，“长得像我父亲。”
他猛地抬头看宝力刀，眼神剧烈晃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他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手指却松了几分，枪口彻底垂下。
外面的狼群还在围着，脚步声踏在雪上，一圈圈绕着蒙古包转。雄鹰落在断裂的房梁上，羽毛上沾着雪，一只爪子还勾着那人的帽子。巴图在床上撑起身子，呼吸急促，目光在宝力刀和那人之间来回移动。
那人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你不该活着。”
宝力刀说：“你也不该来。”
他没反驳，只是低头看了看幼狼。它仍挡在他身前，喉咙里的低吼变成了轻微的呜咽，像是在安抚。
宝力刀松开他的衣领，往后退了一步。他站着没动，脸上血迹顺着下巴往下淌，在棉衣领口洇出一片暗红。雪还在下，落在他的肩膀上，也落进蒙古包里，融化在火塘残存的灰烬上。
巴图忽然咳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床头的水碗。宝力刀走过去端起来，递到那人嘴边。他愣了一下，没拒绝，低头喝了几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混着血丝。
“你是谁带大的？”他忽然问。
宝力刀没答，把碗收回来，放在地上。
他又问：“这孩子……是你亲生的？”
巴图闭了会儿眼，摇头：“捡的。”
那人怔住，盯着宝力刀看，眼神复杂得像是刮过一场沙暴。他的手慢慢松开枪柄，整个人像是突然卸了力气。外面的狼群安静下来，只有风卷着雪拍打毡墙的声音。
幼狼转过身，蹭了蹭他的裤腿。
他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动作很轻。
宝力刀从枕下取出铜牌，拿在手里。火光映着它，狼眼的黑石一闪一闪。那人看了一眼，没伸手要，也没说话。
雪越下越大，盖住了门外的脚印，也模糊了蒙古包四周的轮廓。狼群没有散去，但不再逼近。雄鹰收拢翅膀，蹲在梁上不动了。
那人终于抬起手，抹了把脸上的血和雪，低声说：“他们知道你还活着。”
宝力刀说：“我知道。”
他看着宝力刀，又看了眼巴图，慢慢弯腰，把枪放在地上。金属碰触石板的声音很轻，但在这一刻格外清楚。
宝力刀握紧铜牌，指节发白。
他转身面向门口，风雪灌进来，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站在那里，背影高大却显得疲惫，像是走了很远的路才到这里。
幼狼跟上去，在他脚边停下。
他低头看了它一眼，抬起手，指向西北方向。
雪地里，一行脚印正被新雪覆盖，消失在黑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