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日,暮色深深,天空升起一轮狼牙月,月细而长,如美人眉。
长安街头,华灯初上,夜未央,车马喧哗,人流如潮,叫卖声不绝于耳。
我一身玄衣,骑马而行,墨发纷飞,背负三尺长剑,剑身极薄,刃上宝光流动,变幻不定,正准备策马扬鞭,绝尘而去,忽然心中一恸,眼眶湿了。晚风中飘来了半阙离别的歌声,凄凄切切,哀切婉转。
我勒马回望,发现歌声从朱雀街上一家名叫“三千流水”的酒楼传出,只见那酒楼雕檐映日,画栋飞云,门口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不觉间,我已下马踱进“三千流水”,只见歌舞笙箫,场面华美,舞裙纷飞,烛影摇红,中间一女子,花容云鬓,朱衣红妆,眼色媚人,身段轻盈如水,一曲惊鸿舞,真是流光溢彩,落英缤纷。
舞毕,那红衣女子出神定住,眼睛如一汪秋水望向我,原来是她,我径直走向舞台。
02
五年前初秋,在无边无际的大漠,一盘浑圆的落日贴着沙漠的棱线,大地被衬得暗沉沉的,透出一层深红,托着落日的沙漠,像是一片沉睡的海。
我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地躺在鸣沙山下,感觉不久便永诀于世,努力睁开眼睛,想最后一次欣赏“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阔,无奈看到的却是天昏地暗。
半梦半醒中,一双柔软的手在轻轻擦拭我的伤口,而后又温柔地上药、熟练地包扎。
混混沌沌,不知睡了几日,我终于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醒来,我躺在一间简陋的石屋,起身下床,披衣推门,不远处有一条潺潺的小溪,沿着沙漠蜿蜒而去。在流水两岸,竟然是一片桃林,桃花灼灼,枝叶蓁蓁,迷了我的眼眸,恍惚间看伊人如惊鸿掠影而来,一袭红衣,两片云霞,万缕青丝,在纷飞的桃花中漫舞倾城。
“你终于醒了!”红衣少女看到我,向我飞奔过来,如天边醉美的朝霞。
“刚才真是惊鸿一瞥,浮生若梦。”我脱口而出,虽然多年的剑客生涯一直让我惜字如金,鬼知道这次怎么说了这么多字。
“惊鸿舞。”红衣少女宛然一笑,“我叫花溶月”。
名字真好听,名如其人“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我恢复到如常,冷静如水,说了句“谢谢”后转身离开。
03
我叫秦落,是个仗剑吟行天涯的剑客,我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离开前,我在石屋里留下一片金叶,算是感谢溶月的救命之恩。
不曾想,我与溶月会在长安重逢,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比五年前更加美丽妖娆、妩媚动人,让人过目难忘。
自此,溶月只为我一个人起舞,一遍又一遍地跳惊鸿舞。我们在雅间,日日饮酒笙歌,夜夜醉,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桃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恍惚间,楼下传来一阵琵琶琴音,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我被琴声深深吸引,轻轻推开在我怀中的溶月,走出雅间,凭栏而立,循着琴音,看到了楼下一位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白衣胜雪,眼眸漆黑,浅笑嫣然,眉尖一枚鲜红的朱砂。
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是“溺水三千,只取一瓢”。
04
她叫梨若,来自极冻之地——雪域。
“自小,我听师父说起‘极冻之地,雪域有女,声媚,肤白,眸似月,其发如雪’,” 我把梨若轻轻拥着怀里,有些疑惑,“你来自雪域,为何却是三千青丝,而不是发如雪?”
“那是谣传。”梨若娇羞一笑,纤细的手端起榻边的青酒,与我举杯,一饮而尽。
狼牙色的月,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投射在屋内形成斑驳、细碎而皎洁的月光。
我的指尖轻轻抚过她如丝的华发、微蹙的黛山眉、眉尖鲜红的朱砂痣、灵巧的鼻子、轻启的朱唇、纤纤玉手……
窗外斜风细雨,弯月如钩, 午夜梦回,我惊醒过来,梨若安睡在我身旁,绽放如梨花般浅浅的笑容。
忽然间,我的目光停滞在梨若的华发上。在月光的照耀下,梨若依然美如梦幻,可那三千青丝竟宛如雪白的霜雪,如瀑布般流泻而下。
原来师父说的都是真的。
她的一颦一笑,浮现在我的脑海,心中涟漪不断,纵使青史成灰、纵使她发如雪,我对她的爱,始终如初,矢志不渝。
我终于明白自己的内心,心满意足拥着梨若沉沉睡去。
05
清晨,我在哭泣中醒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一种有什么要消失的丧失感。
我起身环顾四周,梨若已不在,桌上留书一封:
秦落:
我走了。
那不是谣言。大漠有一剂药,名曰“红颜”,无色无味,常人食用,可延年益寿,若是寻常女子食用,还可永驻容颜;可对于我们雪域之人,却是剂毒药,食用后青丝华发一夕成雪,所以才会有“发如雪”之说。
我离开,宁愿你只记住我最美的样子。我很幸庆在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里遇见你,此生无悔。
昨晚,就当我们做了一场美丽的梦。
无论在世界的哪个地方,你一直在我心里。
梨若绝笔
06
我提起无邪剑冲进了溶月的房间,用剑抵住她的脖子。我知道是她下的毒,却迟迟没有下手。
无邪剑,是一把上好的名剑,剑长三尺三,剑身银白,好似流水,轻若游云,削铁如泥,师父过世前传于我。多年来,我仗剑走天涯,剑起剑落不留痕,已五年不曾出鞘,此刻却寒气逼人,青光乍现。
“你杀了我吧。”溶月一脸决绝,高傲如她,仰着头,落下一行清泪。
仿佛有千年之久,剑从我手中滑落,我终是没有刺下去,颓废倒地,失去了灵魂。缘起缘灭,一切都是命运使然,无论怎样,梨若已离开,任凭我怎样的呼唤,她也听不到我的思念。
这一世,与梨若,我们有缘无份;与溶月,我们有份无缘。
屋内月光泠泠,溶月一袭红衣,哭倒在我的怀里。原来,五年前她就爱上了我,依着我留给她的金叶子,循着一点蛛丝马迹,孑然一身来长安城,只为寻我。倾城容颜,一曲惊鸿舞,溶月无意间轰动长安城,成为一绝色。两年前,梨若到来,以其雪肤月颜与凄婉袅袅的琴音,与她平分秋色。
这一切,她都能接受,使她不能接受的是,她深爱的我倾心于他人,于是她在梨若与我的酒里下了“红颜”。
这一世,我终究是负了她与她。
从此,我四处流浪,游江南听春雨,踏塞北望大漠,喝青酒饮风雪,醉红尘醺岁月,却常常于寂寥的客栈午夜梦回:铜镜映无邪,扎马尾……
07
千年之后,沧海桑田,我已经不是剑客,前尘往事早已远去。我成为一名在魔都上班的白领,朝九晚五。
一日下班,电梯里只有我一人,这时电梯门开,一位白衣女孩走进来,眉尖有一枚鲜红朱砂痣,对我浅浅一笑。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无从想起在哪儿见过。我微皱着眉头,偷偷望着她,试图回忆,却发现她也在悄悄看着我。我们相视而笑,气氛有点尴尬。
还好,一楼大厅很快到了,我们分别从写字楼推门而出,看着她笑着上了停在门口的车。
正在我走神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我,回头一看,是我那无敌青春美丽的女友,一身红裙更是衬得她面若桃花,皓齿明眸。
我微笑着,抬手,有些宠溺地抚摸她那柔顺的马尾。
“秦落,晚上我们去吃神户牛排好不好?”女友嘟着可爱的小嘴看着我。
“好,都听你的。”我钩钩她小巧的鼻子,右手牵起她的手,她幸福地将头倚在我的肩上。
我和溶月在一起五年了,我左手紧握昨天偷偷买的“Darry Ring”钻戒,打算今晚给她一个惊喜,真正的爱情是一生唯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