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和李师傅同一个航班赴埃塞，座位刚好在一起，漫长的路途，有一搭没一搭，话题逐渐打开。
～您在哪个中方公司打工？
～中信集团。
～这次回家公司给开工资吗？
～才不会呢！现在的公司……
～机票钱呢？您自己出？
～机票钱是公司给出的。
李师傅在乌干达打工，每个月大约能赚一万二左右（人民币），我觉得不算高，在国内打工一个月也可以赚上几千块，还不用孤身一人，背井离乡，李师傅却说，在国内挣钱，大部分都花了，在南非苦是苦点，但赚得多，还能攒下来。
～有多苦？
～哎呀，那个地方，太苦了，你想象不到的。
～有多苦？
～我们一起去了十个人，其他人都熬不住，早都回去了。
～啊！那您一个人在那边，懂那边的语言吗？下班后有什么娱乐活动吗？
～不懂，就是玩手机。
～那您赚的钱岂不都攒下来了？
～煮饭吃需要花点钱，千八百块吧。
～您自己一个人煮，还是大伙一起？
～自己。
～没有其他中国人在哪里吗？
～有的，主要是江苏人，山东人和河南人，一共十来个吧。
～您和他们不怎么来往？ 李师傅点点头。
（二）
看上去，李师傅应该不到五十岁，四川绵阳人，圆脸，黝黑，敦厚，在南非的乌干达打工，两年了，终于回了一次家，呆了五十天，这次，搭乘埃塞俄比亚航空公司的航班在亚的斯亚贝巴转机返回乌干达，计划在那里再呆上一年，然后就彻底结束国外打工的生涯，回老家安稳过日子。
～这三年您是吃了苦，不过等回去了，您就有了一笔积蓄，可以过得好一点。
～老家修路，我们家的房子要拆迁。
～……
～赔偿不多，不过会给我们买保险，老了每个月能领千八百块。城里的房子很贵的，去个超市，三五百就没了。
～您有几个孩子？ ～儿子和闺女。儿子大学毕业在南方打工，不肯回来，姑娘还在读书。 李师傅拨拉了一下手机屏幕，屏幕背景是一个笑得很灿烂的小女孩。
～您孙女？
～我侄子的女儿。
李师傅抬眼看了我一下，眼光有点闪烁。
（三）
从北京飞埃塞俄比亚，空中飞行时间十一个小时，从安检登机到落地下飞机，在飞机上的时间应该有十二个小时。
飞行期间，有两顿正餐，晚餐和早餐，还有几次饮品服务，李师傅好像都没有错过，但在整个航行期间，他一直坐在位子上，一动也没动。用完早餐，坐在靠走道位置的我试着问他：您是不是要出去一下？他摇了摇头，说，不用不用。
更加令人称奇的是，有一大半飞行时间是在夜间，晚餐后大家都会把座椅后背调低睡过去，李师傅一路睡得很香，但他的座椅后背，却一直保持竖直状态，飞机上一排九个位置，左中右各三个，他坐在中间三个位置的中间，直立的睡姿，像一尊雕像。
我于是相信，为什么他的同伴都当了逃兵，而他，还坚守在乌干达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坚守在一千多个空虚无聊寂寞的夜。
飞机抵达亚的斯亚贝巴，李师傅匆忙去转机，看着他的背影，我琢磨着估计以后不大可能再有机会见到这个人了，但无论如何，希望他早点抱上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