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在祖国的大地之上》组诗
《在江南遇雪》
大雪在夜晚抱紧大地
世界只剩下白
整个城市在棉被一样的雪中睡去
奔忙了一天的人们
将一部分重负卸到梦里
一部分柔软留在枕头上
都在梦里看到雪是花的样子
都在梦里做一个好人
作为身背命运之弦的旅人
多年来,我为一处安身立命之地反复
搬运自己,在不同的城市遇见过
很多不同的雪,他们与我互为容颜
去年是一个样子,今年又是
另一个样子,唯一不变的是我的理想
顽冥不化,依旧含泪地抱在怀中
从不曾奢望雪中送碳之人
但作为一个被幻境所困的诗人
我却总在落雪的深夜醒着,喜欢
用雪花虚构春天,用流水代替叙述和抒情
在广场的天地间领受雪的洗礼
教诲和恩赐,如雕像般思想样孤零零站着
想人世百态,端详
众生, 试图看清我为何出生
祝福瑞雪的丰年,与盛世人间
《入成都记》
顺从命运的差遣,辞夏水
别汉江,逆江水而上抵成都
好在难于上青天的蜀道
没为难我兜兜转转的宿命
江水正滥,像日月在叮嘱
新工作无非是迎接一些新面孔
与这些时代精英的合作中,我们彼此欣赏
彼此附庸,又互为对手
以至于我的烟瘾越来越大
盛大的时光在绿色的植物上闪耀
我突然发现,绿叶上长了老人斑
很像我的脸
诗歌却越来越不会写了
更不敢触及文字最沉默和明亮的部分
偶尔写到故乡,落笔便轻一些
读到糟蹋汉语的诗句,总时不时掐自己一把
每早我都会沿康熙年间的文殊院
登高望远,看朝霞如何温暖世界
在这诗人遭流放之地,学古人
领受自然的教诲与恩赐
周末的出租屋,我依旧喜欢对着快餐面
臭豆腐,啤酒,品味快乐的生活
品诗书与孤寂,做自己的王
修于宽阔,还妄图写下传世的不朽之作
只是入成都前的三个愿望:
吃麻辣火锅
去杜甫草堂研习古制
到汶川观重建后的壮美
至今却一个也没实现
九寨沟地震的前日
刚好收到妻子网购寄来的祈福手镯
以至于地震那晚
我比成都人民还淡定
当我学他们用不同的形式祈祷时,才发现
我与这些多灾多难的人们一样
已认天命
《初遇江南》
逆着隋唐流经的水向,我追寻到了乌镇
这个下午,我体内住着无数个鲁迅
云还在一百多年前的高空,移步幻影
拱桥相望,石板路不动声色
这些石头,身上遍布时光的凹坑
小桥流水的叙述依旧缓慢
河面潋滟着江南的懒,绿得那么骄傲
乘上乌蓬船躬身净手,船橹划响水琴
浑沌的眼眸凝着弱水三千
两岸已开出一万种婀娜多姿的花卉
宛如水乡随性的少女
夕阳斜过屋檐斑驳的瓦角也正好落在我的发梢
时光浑圆,我几乎忘了随身携带的旅尘
忘了故乡
通往四方的庭院,一位来自陕北的汉子
擅长于纸上行走,隐于这江南的吴侬软语
和线装的堂室,不仅有乡愁,更有旷世之悲
毕生都埋头于结绳记事和情谊里
还梦想把江南的大美写给全世界看
让我仅凭分行的文字,就找到了亲人
临别相赠的汉字相依相靠,在秋后的江南
高过肩膀和头颅
《辞别诀》
此去,我要用火车穿过针眼,缝补断裂的漂泊此去,我要让血液流成一条宽阔平稳的河流
此去,我要与另一个我狼与狈,张灯结彩
此去,我要无花无果,为伟大的零而奋斗
此去,我要用千年的汉字戳破纸背,言辞中闪烁黄金
此去,我要逢庙必进,与有名无实的寺庙交换虚无与苍茫
此去,我要追赶一些迷途的人,让阳光照射我们时也照射他们
此去,我要修建内心教堂的塔尖,真理直指苍穹,把天机捅破
此去,车海浮沉,过了长江,就到了中年
此去,飞雪,虽单纯,却是一道风景
此去,风寒,虽切肤,却是一季时节
此去,路径窄处,留一步与人行
此去,滋味深处,减三分与人尝
此去,最不舍的还是妻子和女儿
她们是我一颗心的两瓣……
《深圳一年》
开往春天的火车捎来春天
崭新的消息,猝不及防
偶遇南国以南一个叫深圳的城市
其实深圳就那么大,真正的大
都藏在那些青春脸庞的笑容里
夏日里,我不得不忘记北国的一些人
和事,开始亲近这座城市
熟悉这里的快餐,街道和慢节奏
开始习惯工作中的笑脸相迎,妥协中
坚守自己的虔诚和真理
以更歉卑的姿态走路,低于尘埃和生活
秋天的风悄无声息,留给蓉城的痕迹
只有自己能找出来。点燃分行的文字
为自己轻唱起生日歌
像在祝福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没有忘记肩背上的责任,没有黯淡
没有虚度年华。小马般谨慎过河
这一声祝福
竟让自己在办公室里哭出声
过了冬至,一年的光阴所剩无几
午餐后,我常在丛林般写字楼的缝隙里
仰起头,享用大桶大桶的阳光
又想家了,好在还有诗歌,有抵万金的家书
有妻儿在视频里的叮嘱,嗔怪
正如今晚,他们齐声喊我一声浑名
一年的辛酸就融化了
年关的火车开动起来,沿途都是奔跑的车轮
深夜才能到站,妻子却执意要来接我
一路上,我像一个热恋中的大男孩
正在赶赴一场约会,有点儿焦灼
有点儿不安和兴奋
《过武汉长江大桥》
此刻的车窗外,它千年的雄性多么柔美
夕阳给以桥相握的两岸镶着金边,像是大地的一条束腰
巨大的轮船嘶鸣着,热情地拥抱岸,吐故纳新
两岸的楼宇高矗着新的价值观
江水东去,依旧承载着自已的浩渺和混浊
字迹涸漫
江南江北是你的手心手背
平原和大海之间的思念,以你相牵,开枝散叶
可我过了江北,将一去千里,中年的滩途苍茫
与故乡像两只耳朵不能相见
只能靠一根电话线,这电话线比长江更长
《走过人民路》
人民大道突然宽阔起来
那些比风还冷的脸
黑瘦,硬是迎着风刀
挺着,是唯一没有被吹走的几片树叶
他们或蹲或站,疯说,南腔北调
一手扶着脚手架一手握馒头,剥着葱
有滋味地嚼咀着
我想起在好多地方看过这样的情景
我想到他们的妻子千叮咛万嘱咐
此时他们的妻子是幸福的
耕种土地,赡养亲人
她们没有看见她们的丈夫站在寒风中
站在城市的边缘或拐角
手里捏着小半拉白面馒头
每当我从他们身边走过
就象见到了久别命里分摊的亲人
都想上前敬两只烟,唠唠嗑
只是又一下子丢失了内心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