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ittle cracks they escalated, and before we know it was too late. (Glenhard: Lies)
Games that never amount to more that they are meant will play themselves out. (Glen Harsard: Falling Slowly)
流行歌曲的世界里最大的滥套就是爱情，尤其是失恋，但很少有人像Glen Hansard（格伦·汉塞德）一样执着于爱情落幕时分、做出选择的那个临界时刻。Glen低徊而富有洞穿力的声音也注定了他会是任何温柔的耳朵都无法拒绝的歌手，哪怕他始终在一个母题里“行行重行行”。
作为爱尔兰中坚摇滚乐队The Frames（画框）的主唱和吉他手，Glen的音乐事业从1990年代就已经展开。而他最让大家熟知的大概是2006年上映的由他的贝斯手约翰·卡尼导演、他自己和捷克女孩Markéta Irglová（玛可塔·伊尔格洛娃）主演的浪漫音乐爱情片《Once》（《曾经》）。实际上，他也早在15年前就和音乐电影结缘，在《The Commitments》（《追梦者》）中饰演吉他手Alan Parker而闻名。
看过电影的人一定不会再忘记Glen那浸泡着悲伤的柔软声音，和那种声音里突然爆发出的强烈创痛。在电影之前，这样的声音就完美地刻写在了《The Swell Season》（《膨胀季节》）这张专辑里。《The Swell Season》是Glen的首张个人创作大碟，由他和受邀的捷克少女玛可塔合作完成，于2006年推出。“少女”这个称呼简直准确得过分，2001年Glen在捷克认识玛可塔的时候，她才13岁！就是这样一对的跨越18岁的组合，给我们带来了这张感人肺腑的专辑。专辑得名于捷克作家Josef Škvorecký（约瑟夫·史克沃莱茨基）的同名小说，是Glen的至爱，讲述纳粹占领时期的捷克斯洛伐克一个男人对音乐和不可企及的女人的追寻，Glen则用他的专辑来讲述使我们的生命产生意义的挣扎，以及其中的痛苦和希望。看着专辑的封面，我们就能立刻从Glen那双瞪大的、有些惶惑甚至恐惧的眼睛里搜寻出挣扎的痕迹。
整张专辑采用了非常稳定的吉他、钢琴和弦乐（小提琴、大提琴）“三大件”配器，简洁而风格化。小房间混响为主，色调温暖，还有点低保真，让我们在轻微的错杂中走进内心的迷雾。就像《Sleeping?》的歌名一样，Glen宛如大提琴的深沉男声仿佛在哄你入睡，而你则在这样的误认中变得毫无设防，任由他声音的入侵；等他的情感纤维蓦然曲张起来的时候、开始毫无遮蔽地表白和声嘶力竭的时候，你也就无路可退、要不可避免地要被扎心了
《Sleeping?》无疑是这张专辑的精华。在此之前，我还很少被这种反高潮的情歌深深打中过。宛如倾诉，这首歌的旋律起伏不大，却在那孤独的单相思和遥相问候的语调中变得“步步惊心”，每一句都是箭无虚发；副歌居然就只有一句，居然就已经让人欲罢不能：
And how am I supposed to live without you
A wrong word said in anger and you were gone
我怎么能没有你而活着，怒火中说出带刺的话然后你就走了。这就是Glen频频回到的爱情落下帷幕的情境，最后一个相聚的时刻、做出选择的时刻，然后就是分道扬镳天各一方了。而整个主歌，都是分开之后，在想象着对方是不是睡着了是不是过得好、在反刍着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How in the world did we come to have an absent love?” Glen的疑问想必也是许多落幕时分的恋人的疑问：我们怎么就把爱情弄丢了？“absent love”是个很有趣的说法，love是被肯定拥有的，却又开具了不在场证明。明明不是不爱，却又发现爱找不着了，这才是真正的爱情窘境。
《Lies》这首歌也同样地动人，开篇就是那爱的终曲：“I think it’s time, we give it up. ”It’s time, 这就是Glen的歌曲里凝固的时间。到达那凝固，却是little cracks（微小裂痕）的积累，等最终爆发时，我们却都无能为力了。不知道Glen是失恋过多少次才会不遗余力地把整张专辑搞成循环的曲终人散，也或许是即使一次创伤也总会不断地回到那个被压抑的原点吧。《Lies》写尽了爱情崩塌之际别无他法的诚实：
You are moving too fast for me
And I can’t keep up with you
Maybe if you slow down for me
I could see you are only telling lies
你走得太快，我跟不上了。即使你停下来故意等我，我也能看透你是在说谎。曲终人散，其实是我们自己走散的。重叠的轨迹开始分岔，步调不再一致的被重新分配着归属。在人生的河畔，若真是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也就很难再有“共饮一江水”的浪漫了——不把对方拉下同一江的水，就已经算是离别的礼物。
剩下的，就是慢慢沉没吧，朝着各自想要安栖的家园沉没吧：
Taking this sinking boat and point it home
We’ve still got time
Raise your voice you had a choice
You’ve made it now
在落幕的临界点，我们还有最后的时间，而你还能说出你的选择。那个选择会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爱情的小船说翻就翻，我们还能抓住剩下的夹板朝着家的方向航行。这或许是一种解救，用最后的时间上岸，然后各自收拾驶向新的航道；这也或许是更深更孤独的沦陷，或许那块甲板带我们去的，也不过是一个刚好能安放下自我的漩涡，下坠，下坠……
Glen和捷克小少女在现实里如预言般地相爱了，可他们爱情也如预言般地倾覆了。他们搭上了沉船。据说他们还是好朋友。
作者简介：
行舟，90后学院派乐评人、诗人、前卫民谣摇滚唱作人。北大中文系学士、哲学双学位，美国杜克大学东亚系硕士。曾任北大诗社社长。后于北京现代音乐学院学习爵士吉他。2017年以独立音乐人“马克吐舟”身份，发行《充气娃娃之恋》等五张唱作EP。2018年推出首张个人专辑/诗集《空洞之火》。行舟乐评，以欧美音乐为评论主线，擅长90后音乐听众行为分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