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乱世是一个出英雄的时代。
为此我天天都无比热切地盼望着乱世的到来——因为我想成为英雄。
有一天乱世真的来临了，马蹄声，兵器交接声，士兵的呐喊声和惨叫声，充斥着这片土地。
我一边跟着别人逃难一边寻找着绝世高人——因为据说成为英雄首先得会武功。
可是逃了好些日子，衣服越来越破，脸越来越黑，人越来越瘦，高人却没遇到一个，自然也成不了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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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有一天，我遇着了一位姑娘。
那时候她正在跟别人抢一个肉包子，她满脸黑呼呼的，只有眼睛和牙齿闪闪发亮。
我们齐心合力终于抢到了那个肉包子，代价是我的衣服更破了，嘴也破了，所以，她把肉包子的一半分给了我。
她说她叫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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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后来也加入了我们的逃难队伍，大家有东西一起吃，晚上挤在一起睡，有军队来了一起躲，日子过得混乱不堪。
我觉得自己离那个所谓的英雄梦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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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秀秀：“你心目中的英雄，是什么样子的？”
秀秀头也不抬，啃着自己手中的黑馒头说：“英雄？我的英雄？他最好能给我那样一种生活。”
我问：“什么生活？”
秀秀说了四个字：“锦衣玉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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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是那样？我晃了晃自己的头，我一直以为，英雄就是拥有绝世武功，能够呼风唤雨，扭转乾坤，拯救苍生的那样一种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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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关于英雄的那种概念，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开始想，要怎样才可以成为她说的那种英雄，能够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
秀秀眯着双眼，一脸漠然地望着远方说：“别瞎想了，你做不到的。在平安盛世，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以通过考取功名得到，在这种乱世，就只能靠一身盔甲，一匹战马的铁蹄得到了，而你……”她斜乜了我一眼：“你会什么？”
她把我说得有一点沮丧，我低着头，默默地走到一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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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时间，我们的境遇越发地艰难起来。我们逃到了一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这里刚刚失守，守城的将领被杀，头挂在城门上，晃来晃去。我们这些谁也不管的难民就聚集在城墙角下，晒太阳，抠脚丫，抓虱子。
可是秀秀病了。
她是饿病的。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她虚弱地躺在地上，身上盖着我的破衣服，浑身滚烫。我把好不容易刨到的一个脏兮兮的地瓜递到她手里，她看都不看一眼，我再递，她便有气无力地恨恨地看着我：“你就会给我找这种东西吃吗？！”然后她伤心地哭了很久，再也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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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所措地蹲在她身边，两只手捧着那个地瓜，直到它长霉了，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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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一身盔甲，一匹马，我要怎样才能得到。
所以在见到那个穿着盔甲骑着马的男人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拦在他前面求他带我走。我的打算是：跟着他，我就能得到一身盔甲，一匹马，然后，我就能给秀秀那样一种生活，锦衣玉食的生活。
我就是英雄了，秀秀的英雄。
那个男人在确认我身体健康有手有脚有力气之后，爽快地带我走了。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秀秀，本来我想喊一声的，喊等我回来之类的话。可是我发现秀秀根本就没有在看我，她紧盯着那个穿盔甲骑马的男人，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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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男人其实是守城的将军，是他带着士兵攻破了这座城，杀掉了原来的将领，把他的头砍下来挂在了城门上。这些，是跟我睡在一间草房的士兵们告诉我的。我心里油然升起对将军的崇敬景仰之情，我问其他人：“我们什么时候能像他那样？”他们都笑了笑，没有人说话。
我们每天都紧锣密鼓地操练着，因为据说敌人很快就会反扑，他们是不可能会善罢甘休的。
我练习得比任何人都要认真，他们都不以为然地笑我：“这么拼命干什么？留口气好好活着吧！”他们不懂，他们怎么会懂呢？他们又没有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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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们正在校场上操练的时候，我竟然远远地看见了秀秀的影子。起初我以为是太阳太晃眼所以我看错了，可是我不可能认错秀秀的样子的。我仔细地揉了揉眼睛再看，就看见秀秀跟着几个身穿盔甲的男人，脚步匆匆地进了一个营帐。
那是将军大人的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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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好几天我都没有好好专心操练，每天都像其他人一样，像条死鱼一样在校场上，象征性地比划着，我的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将军的营帐，我不确定秀秀是在我们休息的时候走了还是一直都没出来过，于是后来我连休息的时候都一动不动地立在校场上，像条被风干的死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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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秀秀出来了。
那已经不是秀秀了吧？她乱七八糟的头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滑黑亮的发髻，还戴着漂亮的簪子，她的脸不再是黑乎乎的，而是白里透着红，我从来没有想过她的脸原来是这么白的，她没有再穿她那身破衣服，而是换上了干净整洁的一套花布衣裙。她微笑着，靠在营帐的门口，看城门上红得像血一样的夕阳，脸上的神情，是那样地满足，从未有过的满足。
我终于不再戳在校场上了，我像条干渴至极的鱼一样，挣扎着回了我们的草房，一头栽倒在厚厚的干草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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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终于来了，我们在城门外十里的地方见到了他们。将军神态威严地端坐在马上，他一声令下，我们就冲了出去。
我为自己没有盔甲没有马而稍微遗憾了一下。
之前我不知道什么叫打战，我只是远远地听见过打战的声音。而前几天夜里，其他人告诉我，打战的时候，不在乎你能杀多少敌人，最重要的是，要保住自己的命。所以我现在茫然地，硬着头皮向敌人冲过去，对方的脸在我眼里越来越清晰，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他，但是，他正红着眼准备杀我，为了保命，我把手中的刀刺进了他的身体。
身边一片混乱，渐渐地我分辨不清谁才是敌人了，只要有人拿着兵器向我靠近，我就挥刀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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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我又想起了秀秀，自从那天见到她之后，我就没有再想她了，我以为自己已经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现在我很想她，非常非常想，非常非常害怕地想。我在想：我能活着回去见她吗？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想着秀秀的时候我看到了将军，其实因为他骑在马上所以本来就很显眼。他正在马上，抡着长矛，跟另外一个样子差不多的人打来打去。我呆呆地看着他英武神勇的高大形象，一时间忘了应付身边那些挥舞兵器的人，以致于我的胳膊上挨了好几下。
然后我开始向将军那边挤过去，因为有几个敌人正在他旁边，打算砍他那匹马的腿——我从他们的眼神中这么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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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问我为什么要过去，大概传说中的英雄都应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我胸中豪迈无比地冲过去跟那些人扭成一团，最终那些人的阴谋没有得逞，他们本来准备砍马的刀全都砍在了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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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躺在地上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其实是很希望将军能出现在我眼前的，好歹我也救了他一命。这样我便能像个真正的英雄那样，半死不活地看着他，断断续续地说：“要……让秀秀……幸福……照顾……好她……给她……锦……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惜，将军忙着跟那边那个老不死的家伙打架，根本没注意到我。他那匹高大威猛的骏马，甚至还在混乱当中踩了我一脚，正踩中我的胸膛。
我吐了一口血，胸口痛得快要裂开，我觉得自己不能哭，英雄怎么能掉眼泪呢？我于是大笑了几声。在喧闹的战场上，没有人听见。
当然，秀秀更加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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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英雄了吗？这样问着，我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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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
“英雄破”这个词，很久以前就在某本杂志上见过。事实上，我不太明白它的意思。主要是不太明白那个“破”字的意思。只是很喜欢这个词的感觉，想为它写一个故事，也不知道这个故事到底有没有表达好它的意思。
但我很喜欢这个故事，还有《五百年，流水账》我也很喜欢，因为这两个故事我都是用特别男人的口吻去写，有种很不羁的感觉，我喜欢让自己不羁一点，不用老局限在小女人无病呻吟的幼稚矫情里，不知道你们喜欢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