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婉儿脸一白,强笑着对朱小姐道:“别听她胡说,碧云你才是美人呢。”朱碧云轻嗤一声不理她,只看住对面男子:“应谦,你怎么不去听戏?”
原来他叫何应谦,可一点儿也没有谦谦君子的意思。他无聊地耸耸肩:“前面太吵了,戏文全是些俗套子。我爹和朱伯伯他们一直在说十三行的事儿,我听得没趣,就来赏花。谁知远远看着一道背影,红萼青裙,颇有唐寅海棠美人图的神韵。”
说着他竟转向我浅浅一鞠,带来一股松柏的冷香:“在下姓何,草字应谦,这位小姐气度闲雅,又面生得紧,敢问芳名,可是新来李守备的宝眷?”
这下对面两道嫉恨的灼灼目光都钉在我身上了。我哪会趟这趟浑水,又不愿失了礼节,点头示意:“何少爷好,家父新任羊城守备。”转向黄婉儿:“婉儿小姐下回有什么宴会,别总粘着朱小姐了,倒可以多邀我这乡下丫头一起,娇花身边最好的陪衬是绿叶,可不是另一朵花。”
我上完眼药,无视朱碧云若有所思冷下来的脸,对几人笑道:“几位请便,时候不早,恕我失陪。”转身走了。
过了几日,家中收到帖子,本地巨商何家效仿洋人办什么舞会,请我爹携家眷参加。我有些叹息,国家颓败到这地步,绅商官员还一味奢靡,很有“西湖歌舞几时休”的味道。
我本懒得去,爹爹却劝我:“阿萝,你自小没了娘,这么大了,也没个人替你筹划终身大事。你多去见见各家的少年人,有看着顺眼的回来跟爹说,爹好替你操持啊。”说到顺眼,我突然想起了何应谦明朗的笑,默然同意了。
何家的舞会并不十分盛大,但很新奇,何应谦作为主人,殷勤为我介绍那些西洋乐器和点心,我心不在焉地听着,鼻端始终萦绕着一缕松木似的香气。“广藿香,檀木,柑橘……”我默默分辨着香气的来源,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耳边的声音停了。
“李小姐魂兮归来了?”见我终于回神,何应谦故作委屈:“枉我这半天说得口干。”他的语气并不见怪,更近似玩笑,我有些歉意:“抱歉,我刚才闻到不知什么香气,走神了。”
何应谦笑了:“李小姐鼻子真灵。”他把手腕伸给我:“法兰西运来的香水,与我们的香囊比较,各有高下,你对这些感兴趣吗?”
他的手腕骨节分明,递到我眼前,少年人散发的热力使香水原本清冽的味道变得暧昧,我觉得脸上有些热,后退一步别开视线:“闲来无事的消遣罢了。”
然后我们谈了许多关于香料的事情,何应谦虽年轻,见闻倒是很广,从几百年前法国人不爱洗澡,必须用香水遮掩体味,说到香料可以阻挡黑死病传播,我听得津津有味,竟没注意到一边眼神冰冷的朱碧云。
轻快的管弦声响起,何应谦眼睛一亮,对我俯身行了一礼,伸出手来:“共舞一曲?”我并不会跳舞,对男女之防也有些介意,但何应谦的眼神闪亮专注,并不讨厌,而且场上多的是一对对男女共舞,我便学着看到的样子伸出手,他的手温暖有力,带着我很快学会了简单的步法,在舞池中翩然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