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萚

重逢



文/Allen(photo&word by Allen )

再见雪时,正值南京盛夏。

离开了喧闹的餐厅,你我移步到一条静寂的林间小路。

“热闹的南京难得有这么一条清寂的林间小道。”我望着延绵在昏黄路灯下的葱郁梧桐轻声道,仿佛在对自己说话。

“可能是夜深了的缘故吧。”你轻声答道。

你我相识一笑。

一阵微风拂来,树叶翕动,瑟瑟的声响引起了一阵犬吠,路边的独栋里传来几声呵斥,近在耳畔,又渺远得像从旧时光里传来。一辆机车闪动了一下尾灯,一道流星似的驶去,远远拐角处一声鸣叫,也如同隔着梦境一般。苍绿的梧桐叶在灯下泛着光色,天空只露了一点罅隙,透着一点点月下蓝。树荫铺满了地,细碎的光线跳跃着,趋于平静。

静寂···

不想,曾经熟识的两个人,再次置身两人世界时,竟无言。

“这场景多像从前啊。”你洞穿了我的僵局,将话题引向共同的回忆。

“是啊,我也有恍惚回到从前的感觉。”我有些感动,因为你想到的和我一样,你并没有忘记。

“可惜路尽头还是路,没有大海。”你嘴角翘动了,我看到了你眼睛里确实映着那片海。

“是啊,离开那片海,我一直在不停地走。想着只要拼命地往前走,总有一天会见到更宽广的海。谁知道路的尽头还是路,没有海。我见过最美的海,也就是那路尽头的那片海了。”我有些苦恼地自怨自艾。

你依旧地注视着我,像从前那样轻声抚慰我因处世艰辛带来的痛楚。我很佩服你能淡然地面对人生,一切未知的困难,乃至于惨淡,在你眼里只不过是人生该有的过场。站在我面前这个瘦弱的南方女子,五年前只身来到南京,我不知道一个弱女子在举目无亲的境地中,遭受了多少困苦。现在你就在我眼前,淡然地笑,从容地诉说着自己的境遇,仿佛是另一个人的故事。

“最差的时候身无分文,靠透支信用过活。我不知道怎么偿还债务,3500块钱,在南京真的很难生存。”我看到你一直挂着笑,像极了从前不服输的样子,但我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你仰望着树冠,灯光混杂着月光,夹着夜色,斑驳的挂在你的脸上。头发从两颊垂落,露出瘦削而清秀的脸,一双细长的眸子闪过一丝柔波。

我赶忙收起自己的郁悒,朗声道:“这不都熬过去了嘛,你看你现在已经是杂志的责任编辑了,这可是实权的职务。而且···”声音不由得低下来,我马上将笑容展得更开了一些;“而且你现在家庭美满,儿子都快两岁了,你也不早点告诉我,也好让我给孩子准备点礼物。”

“不用了,这次来见你,我没打算让他们知道。”你还是仰头看着那棵华盖似的树冠,轻抚树干,光影里,分明还是那个倔强的你。

“你混得比我强多了,我早就知道你不甘心。咱们学校给你的机会太少了,现在你是咱们班学历最高的了,而且在师大任教,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你见我默然,收敛起仰视的目光,投来久违的温情,将话题推向我。

“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我以为进入高校就可以安安稳稳做学问了,我真希望能安心做出点正经学问出来。可眼下的情景真令人寒心,以量评质被奉为标准,急功近利的态势愈演愈烈,纷纷在写文章,却无人做学问,读书只为稻梁谋,沉疴难愈,病入膏肓啊。”想起自己的境况,我又开始满腹牢骚起来。

“你还是那么愤青。”你浅笑着,离开了久视的那棵树。“我劝你不要试图以个人之力改变规则,某一套规则存在自有它的合理性,既然大家都遵守它,默认它,却都在忍受着它的不公,就是因它虽然有缺陷,却是最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你缓缓地往前走去,细白条纹的正装显出优雅、修长的仪态,蓦然回首,黛眉红唇在灯光下格外悦目,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芬芳,沁入我的心扉,像是轻饮了一杯花露,微甜。我不觉一阵荡漾,这是你不曾展示在我面前的妩媚。

目光交接,我知道你洞穿了我内心的骚动,我赧颜低垂下目光,你却咯咯地笑。

你目光并不回避,媚态也没有敛去,指着身后那棵仰视很久的大树:“就是在这棵树下,我吐得不省人事,为了给杂志争取省作协的支持,我喝酒过敏的体质都治好了。”一阵悦耳的清浅,将苦味都化进了秦淮的风中。

“可是你看现在,我们杂志连许多大作家都在上面发表文章了,中青年作家更是趋之若鹜,这一半的功劳,是酒场的规矩带来的。”

我注视着你秀美的面庞,余光扫到了刚过哺乳期的丰美的胸部。我抑制住拥抱你的冲动,叹声道:“这么多年来,你肯定受了不少苦。至少比我多的苦痛。”

你欲言又止,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很长时间的沉默。

快到路口,你叹口气,平静地说:“都过去了,适应了就不觉着苦了。”

我沉默着看着你,你也沉默着看着我。我知道这又是一个该分别的路口。

“我帮你打辆车吧”我有点不舍地说。

你垂下了娇媚,头发遮住了神情,不置可否。

我打开手机,寻找着附近的出租车,很长时间里约不到一辆车。我心里忐忑着,却不焦急。

“这个时间,好像不太好打车了。”你一直将脸隐在阴影里,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我赶紧接下去:“放心啦,多加点预约费肯定有车来的。”

“我送你回酒店。”你突然抬起头,十分决绝的语气。





旧爱



文/Allen(photo by Allen & word by [清]纳兰性德)

八月初的天地,像一个巨大的蒸笼。饭后,婉 在厨房继续忙碌着,我站在阳台上,静静地抽着一根兰州,寻味着南京的重逢···

“我送你回酒店。”你决绝的样子,倒有几分可爱了。

我犹豫片刻,便点头答应了。

我自顾自的走在前面,你细无声息地来到我的右手边,我的臂弯间多了一些重量。

我侧脸,你略显紧张与羞涩的样子,像极了从前那个青涩的女生。我的心震荡了一下,周围的景色在脑海里变化着,面前的星级酒店,映出的却是居民区里霓虹闪烁的宾馆招牌——大床房50元/一晚,标间25/一晚···我微微地心酸,紧靠着我的那个齐刘海的小女生,陪着我度过了不知多少清贫而荒唐的夜晚。如今青春已逝,由简入奢的我再也不肯去住廉价的宾馆,堂皇的套间里,却总是孤枕难眠。偶然梦回,也不过是春梦一场,再也无法拥你入眠。

“几楼?”你细声的询问,打断了我的悠思。

我回过神来,怔怔地说:“4a-410”。

观光直梯开始上升,我头脑一阵晕眩,远处紫峰大厦的灯光已经暗下去,脚下的秦淮河且依旧璀璨,在我眼里,却是柳暗花明般的梦境。

滴的一声,紧接着是“咔嚓”一声锁门的声音。一道门隔开一切纷扰,将时光回溯到学生时代的模样。

你饶有兴趣地参观着这间由会议主办方给我订下的套间。

“咿呀,你们住的真不错,这还有个客厅呢,还有阳台呀。”你拉开了落地门,走到露台上面。噔吱噔吱,伴着高跟鞋轻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你清悦的声音飘进来:“下面就是秦淮河么?这就是在河对岸看到的那一排白墙黛瓦的建筑吗?原来是酒店的一部分啊。”

“是啊,这个酒店a座就是沿河建造的,都是这种四层的小白楼。一楼的套房是个沿河的小院子,景致应该会更好一些。”我说完打电话让服务台送两杯鸡尾酒,不出两分钟,酒已经送到门口。

房门再次关上。

我踱步到露台,你伏在栏杆上凝望静缓的河水,白日里热闹的景区,在夜深时分,竟如此静谧,河岸灯光似流萤般一直延伸到河水拐弯的地方。四周阒无一人,和风微漾,水流不响的流淌着,流波悄寂地打在粉墙上,跳动出一种迷乱的景色,我从你身后轻轻搂了过去。

“好安静啊!”你轻吐芬芳,吻了过来。

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久违的炽热涌上我的心尖,将一切燃烧殆尽。

当热的吻脱离了唇,往下游移,再往下游移到诱人的山丘的时候,你轻轻推开了我,咯咯的笑着,将撕扯凌乱的内衣重新归于正轨,并把衬衣的第二个纽扣重新扣上。

你转身坐在露台上的扶椅,顺手抿了一口桌子上的鸡尾酒。披肩的秀发因刚才的炽热举动而稍显凌乱,几缕青丝飘斜在细长淡扫的眉间,红唇烈焰般,在微弱的灯光下,隐现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媚姿。你招手让我过去,递过来另一杯酒。

“致良辰美景。”你一饮而尽,挥手将酒杯丢出了栏杆,一声意外的扑通声,惊起了夜宿在秦淮河畔水草间的一只水鸟,在一阵骚乱后,我才听到寂静夜里的蛙鸣和窸窣的风声。汹涌的热情消褪下去,我甚至清晰的感受着,对面传来的微弱的喘息。

我也将酒一饮而尽。

“太晚了,要不今晚就不要走了,我去前台帮你开一间房吧。”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你站了起来,我以为你要离开,热烈的心情荡到了谷底。你闪进了房间,突然将落地门反锁,将我困在露台。

“我去洗澡了,你今晚就在阳台睡吧。”你调皮地眨着眼睛,然后快速转进了卧室。

我的心像秋千一样,又开始起伏、飘荡起来。我跌进扶椅,努力使自己平静。

我扳下了门把手,门是开着的。




夜欢



文/Allen(photo&word by Allen )

我走进卧室,床上、地上,凌乱的掷着你的衣物。蕾丝边的内衣就那样醒目的躺在床尾,我听见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淅沥沥,淅沥沥,仿佛只有这如丝如梦的水声。一声轻叹,似雨中飘来。

我跌进床边的木椅,你有丈夫和孩子,而我,亦不是独身。

我陷入了挣扎,在道德自遣与旧爱热欲间,炙热的内心和冰冷的理智下,煎熬着。

水声一直没有停下来,时间过了太久。

当道德和理性已经扑灭我内心的热火,我准备默默离开房间之际。浴室的门开了,你如刚从爱琴海中诞生的维纳斯,一丝不挂的走出来。我大脑轰得一声,道德和理性构筑的城堡一瞬间崩塌殆尽。

你已经站在我面前,两条曲线勾勒出世上最美的风景。我看见你通体的白净,皎洁如月般,竟使得暗淡的房间笼上了一层银辉。我脑海中闪过了安格尔那副名画《泉》:芙蓉如面莲如足,秋水为神玉为骨。两片酥胸触手可及,凝脂玉露般丰盈剔透,素腰一束并未因生育而松弛,反而增加了丰腴与莹润,芊芊细腿白皙而匀称,一切都令我目眩。

几缕青丝含露拂在面颊,泛起微微的红晕。这是我曾熟悉的身体吗?我想起罗兰·巴特的名句:“最撩人的美色在半遮半掩之间”。去他的半遮半掩,最撩人的美色就在眼前。

你削肩微动,玉颈前倾,两片酥胸便迎面而来。

都言久别胜新婚,我竟对你的身体全然陌生如新了。之前的负罪感,此刻却成了快感的刺激剂,你和我都近乎疯狂的投入,似乎想把积攒多年的爱恨情仇,都在今晚,抛向彼此的身体。所有的世俗羁绊,所有的道德枷锁,都在此刻消解。

当你干涸的身体泛滥了不知多少次,我也将体内的热血挥洒平息。夜安静下来,将我送入梦乡。

黎明快要来临的时候,我口渴难耐地醒来。惺忪间,我看见浴室微弱的光,侧耳倾听,是你幽幽的低泣。我也想到了婉,我的未婚妻,一丝悔意,立刻被更大的悔恨淹没。我想到了你以后要掩盖一生的谎言,我想象着谎言破灭的一天,你面对丈夫的赧愧模样,我想到了孩子,你的孩子还有我的孩子,想到了···

无尽的噩梦,巨大的梦魇久久撕扯着我。

当我再次醒来,你躺过的一边早已凉透。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明亮耀眼,已经中午时分了。

你走了,在我噩梦缠身的时候。

你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行诗句:

坐断几个春天

又坐熟多少夏日

当你来时

雪是雪 你是你

一宿之后

雪即非雪 你亦非你




(终)

谢谢阅读

愿你得到片刻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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