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看书,愈发觉得,有些书是值得背下来的。
以前连笔记都吝啬做,不知道会散落在哪里,何年何月才会重读。是一种怀疑吧,怀疑书里这些字句的价值,不肯用心用力去兑换。
现在读诗读词,进入诗词远逝的时代和世界,终于肯俯首恭听,将全部信任交托给前人先贤的教诲。信其情理体悟,信其声色审美,信其衡量比较。在学习的时候,笃信一位老师,如同宗教信仰给人以神魂依托。
人总要笃信一份什么,去获得支撑昂首阔步的脊柱。一个战士,沙场浴血,有后方的支持,有要捍卫的家园,如此迸发的力量胜过独夫之勇。
书写于我而言,有那么点“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意思。寻寻觅觅,而后终于笃信它于我的分量,轻重无算。
大学时常骑着自行车四处逛。自己的学校逛遍了,就去隔壁学校,隔壁的隔壁,再隔壁。专捡高楼上,有些顶层的门锁着,有些能上到楼顶,护栏到肩膀高,踮着脚才能看到下面的柳岸湖水,天鹅和白鸭变得那么小小只。
这些楼有些是图书馆,有些是行政大楼,有些楼层铺着深蓝地毯,有些积灰不薄。人们进出电梯,我站在轿厢靠后,其实也怕人盘问,问我乱逛什么。
若真有人问,我一定支支吾吾。我也不知道我在逛什么,在高楼上摘什么,在自行车的驶过绿荫的风里追寻什么。
有精灵翅膀的闪念,在风里掠过我的鼻尖。在陌生的教室里坐下,别人在自习,在点手机,我拿出本子写。或者夜里在铺位上点着台灯写。
写海棠又开了,去年压下的花瓣忘了在哪本书里,写茶梅荼蘼开到偏执的残褐色腐坏。这些红粉的痕迹,这些牵萦着一缕莫名情绪的句子,写下来了就安息了。如果来不及写下就忘记,像是错失了一个带着花香的精微世界。如果后来又想起来,则感念精灵的眷顾不曾远离。
台灯始终相伴,照出一方本子,一支笔。毕业,在面目模糊的人群中面目模糊地工作。写得少了,却不曾停下;或者说,是不曾想到过要停下。越是面目模糊的窒息,一念一念,越是无声地翻煮沸腾。如同繁忙需要休歇,如同睡觉要闭上眼睛,心绪终于在微弱台灯灼出的字迹,那一横一划间归栖。
到后来上写作课纯熟偶然,写着写着,东方似是晨曦初露,乍回身,已是大地明亮。年少时几番提笔几番断续的故事,翻开了新的扉页。
先贤说,人无癖不可与交。说的是一个人不能对事物投入心血,何况对人。没心没肝的人,看似洒脱,实则可怜。花花世界,竟没有什么能勾住他飘忽不定的内心。
曾经我的心绪在高处在远处的风里飘摇,在那时或这时台灯的光里挥发颓败的花香,终究在笔尖落下的纸页里安眠成叶脉的条理纹路。
人一辈子,总得笃信点什么,总得走上一条路,一路走到黑。
信着,黑了也有光。
远航随笔
远航员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