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喝稀饭,喝了很多年都没有腻。
在每一个素简清淡的黄昏晚上,稀饭和咸菜馒头的搭配组合,成了饭桌上最实在的搭档。
其实只是口腹上的习惯,习惯了入口后随着舌尖起落而敏锐的味蕾,以及喉腔顺延到胃肠的温暖舒坦。
众人皆知,老少皆宜,寻常至极的小米稀饭最养胃,也最养人。
我身边就有很多这样的人,贪图方便的在店里买些馒头或者烙饼回家,无论忙碌或是松闲,稀饭会做为他们一天之中的最后一顿餐食。
选择它,是因为它太通人情。这种既实在又省事,不怎么需要花心思和动手能力的平常伙食,它的出锅全仰仗于火候和时间。
但它难登大堂,没听说过谁请人吃饭,是喝稀饭的。它的朴实深情只美味于亲人之间。
尤其我做饭,做不到讲究排场,巴不得剩我一人凑乎塞牙。
实在不喜欢那择择洗洗、切切剁剁、炒炒炖炖间的宏伟气势,不喜欢滚烫里呲的一声,不喜欢酸甜苦辣咸调料烹吵进化后的蜕变重生。那种水深火热的惨烈,全程参与的残酷,换作稀饭,得以缓解。
同样,逃不了刽子手的宿命,要颐养他人。舀米淘洗下锅,盖上锅盖,大约着时间差不多好了,端锅放碗。只是这一番避繁就简的工序,就多了许多清俗和原汁原味。
说到工序,在这点一下,就明了的简单中,想要做好做成,我却也是经过失败的。稀稠适度的橙黄中,有着老套的人和故事。
许多年前的一个下午,我骑着自行车,玩到饥肠辘辘,天色昏黄的有点犯困。那时,母亲还没回来,她在纺织车间里上班挣钱。
回了家,眼看见弟弟在院里的水龙头下“做饭”,盆子里是横七倒八的火柴和葱叶,那种面糊,旷古绝今,刺眼神奇。
他也饿了。我拽着他翻箱倒柜,找不着一星半点现成的吃食。
之前,其实并没有弹尽粮绝,残剩的早饭,生冷间也是分外的厌倦,幼小弟弟却不嫌弃,中午时便津津有味吃了个精光,他的心胸和肚量都比我大。
那是一种肠胃空空的需要,前胸贴着后背,身重脚轻,心里慌得只剩下填肚。只有饿的人才明白那种想而不得的难受。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就朝鸡窝走去,母鸡们悠闲的在院子里刨食,我和弟弟拾了两三个还热乎的鸡蛋,顶部在墙上轻轻一敲,裂缝中小心翼翼的剥开个窟窿,然后仰起脖子大快朵颐。
尽管如此,还是不甚尽意。我们又一致决定:做饭。
熬一锅最简单的稀饭。还能给母亲个意外和惊喜。
我们兴冲冲模仿着母亲平日的样子。抱柴,舀水,不知怎么回事,火柴一根都没有了。我和他对视在那里,手里攥着空盒子,一个怒气冲冲,一个鼻涕涟涟。
就在这时,母亲回来了,手里提着我们爱吃的冰棍,还有香噴喷的饼子,朝着我和弟弟走来,说:“饿不饿?不饿的话就先吃冰棍吧,怕化!”
突然间,我不可自抑的情绪爆发,带着颤抖的音调向着母亲控诉:“妈,你怎么才回来?你看弟弟,害下那一盆糊糊茬茬!他把火柴都祸害完了!”
在我说话的同时,弟弟早已跑向母亲,抱着她的大腿,没事儿似的舔着冰棍。
我无语,呆了一两秒,然后也跑过去,取出那袋子里剩下的另一根,瞪着弟弟。
母亲看着眼前这一堆乱七八糟,抿了抿嘴:“没事!饿了就先吃饼,冰棍先放碗里,随它化去。”
她摸了摸弟弟头,又拍了拍我背,弯下腰开始拾掇。
我们买了火柴回家,母亲生着火,烟可能熏了她的眼,红红的,水水的。
就是那天,母亲教我和弟弟生火熬饭,把那炸呼乎的枯草引子放进火口,点一根火柴,也送入火口,另一只手扶起引子,引燃烧旺,再续上一根根的干柴,火苗噼里啪啦往上窜。
我好像看见了母亲的艰辛和苦心。
这看似简单的步骤,可我却总不得要领,幸亏弟弟生性爱玩,学起来事半功倍,很快便娴熟掌控。母亲还教给了我们需要下锅的米量和水开之后再下米的程序。
那一顿稀饭,依旧是我和弟弟的功劳。她的火,我的水和米。
后来我们经常搭档着熬饭吃,南瓜成熟后的秋冬时节,还会加些南瓜进去。
我们再不会饿着肚子生吃鸡蛋, 最主要还总结出了那口锅那把勺里,水和米搁多少,熬稠还是熬稀的经验。
n年之后,我成了家,新锅新勺新碗,社会进步也用不着再生火,一旋一摁间,火苗便噌噌地窜起。我跟老公说:“我就会熬稀饭,你想喝稀还是喝稠?”
老公一脸幸福,站在我的身旁:“稠稀饭不好喝,稀的!”
我推开他,独自站在那属于我的阵地上,心中有数的拿锅就水,瞧着那一口袋金灿灿的小米,信心满满。
半小时后,大功告成,开盖的一霎那,傻了眼,说好的稀稀饭,冒着泡泡叫着嚣,一锅子稠乎乎。
那些我原以为熟悉的,换个环境,还是需要时间的重新品量。
如今,家常便饭我都信手拈来,但还是日日舍不了那一口稀饭。我关火启锅,在那稠炼的碗间,小女眉欢眼笑,在地上手舞足蹈。我边喂边吹,期待着她的小肚肚和肉屁屁,胖乎乎圆鼓鼓。
这就是我关于稀饭的故事,仰仗于火候和时间下的米香味。
稠稠稀稀的热气中,升腾着我的童年成年,以及未来的很多年。
寡淡中,心没有多么煽情,滚烫的是我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