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从一条小巷走过。小巷长而窄,冬日的夕阳如羽毛般落在小巷里。小巷两边规整地站着一排法桐树,洗尽铅华,静默安然。一首歌曲从巷外的住宅楼里飘了出来,轻轻荡漾在耳边。柔和的旋律,淡然恬静,有渗透肌肤的温暖和感动。
“那是春的感觉,并非只是复苏的田野,还有风声雨声,孩子们朗朗读书声……”我站在一棵法桐树下的光影里,静静听着。我不知道是因为歌词,是因为声音,还是因为旋律。一个个音符氤氲着春的气息与记忆里的一些时光重叠,心浸润的湿糯起来。想了田野,想起了野花,想起那条细细的,波光粼粼的小溪,想起那个寒透心肺的冬天……
山间小路。蓝天白云,阳光灿烂。路边的车前草抽出长长的花径,径上了缀满小而密的淡绿色花朵。刺儿花把腰伸那么长那么长,顶着紫罗兰色的花,萼上有细小的刺,小的时候我总觉得它是怕我摘掉才长刺的。最喜欢的是叫麦瓶草的一种野花,柔软的茎上挂着一个个绿色的小花瓶,小花瓶里插了一朵朵玫粉色的小花。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草野花,葱茏繁茂。黄色的蝴蝶,白色的蝴蝶,还有一种长尾巴的花蝴蝶,相约着一起扑闪扑闪地在草丛里飞来飞去。
姥爷肩上挑着两只木水桶,手里拉着我从小路上往河边走。水桶一上一下,我一蹦一跳,蹦蹦跳跳里踏碎了一路阳光,惊飞了刚刚栖息在花朵上的蝴蝶,留下了爷爷喊我乳名的声音和我叮铃铃的笑。
小溪里水细细地,粼粼地流着,阳光下如跳跃的小鱼。姥爷爬上石坡给我摘酸甜的野草莓,我躺在大石头上看白云掉进河水里,听小河载着白云悠悠地流走,偶然还会有来喝水的蝴蝶,蹑手蹑脚地从我头上掠过……
脏成花猫的脸,满是泥土的手,被姥爷抓着在溪水里洗。我边吃野草莓边在溪水里扑腾,溅起串串水珠。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晶莹夺目,每一粒上都印着姥爷温暖的笑脸。顺着小路往家走的时候,盛满水的木桶在姥爷肩上荡得更厉害了,水里荡着蓝天,荡着白云,荡着我天真灿烂的童年。
“在那潺潺水边说不完 ,千言和万语。花开花谢 ,白天黑夜,一切自然, 又不尽然……”歌还在唱,思绪依然翻飞。
流年如水,春去春来,岁月几度,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彼时,姥爷胡子已灰白,腰身弯得像挂在廊檐下的一把老镰。孩子睡着的时候,姥爷静静地躺在他旁边,用粗大长满老茧的手轻轻地握着孩子的嫩嫩的小手。斜斜的阳光从窗户爬进来,如轻纱般落到他们身上。姥爷就那么一动不动的陪在孩子旁边,浑浊的眼睛满是欣慰和疼惜,装满了我儿时的影子。时光都化成了绒绒的羽毛,就那么浮着,静止一般。姥爷给孩子抓来一只黄色的蝴蝶,满屋子飞,飞累了,轻扇着翅膀落到棉被上,像一朵俏雅的金鸡菊。
然而,歌还在唱,“……请你不要忽略,年迈的人。别问我为什么,就像白雪覆盖的大地,深沉而辽阔。春夏秋冬 ,经过才懂。世间冷暖 ,无非自然。我那亲爱的朋友,你是否不能停留,你常感叹时间飞快,昨天还在,转眼未来已到来。无论怎样的未来,有些事不能更改……”
那一年,年迈的姥爷摔倒在了湿滑冰冷的田埂下,从此再也没能站起来。余生的日子里,姥爷盘坐在土炕上,一天,一天,他靠在窗户旁,透过窗玻璃看着远山上一片片庄稼从葱茏到枯黄,廊檐下燕子来了又飞走,无奈得像一只折了翅膀的蝴蝶,那么慢的光阴啊。
那个秋日,我陪在姥爷身边。山坡上的野菊花开得天真烂漫,没心没肺,我摘了一些插在玻璃瓶里,放到姥爷面前的窗台上。姥爷灰白忧郁的眼睛有了花朵的颜色,那一刻,他会开心得像个孩子。我一遍一遍地揉着他知觉全无的双腿,多想他能站起来,像小时候他拉我一样拉着他的手在铺满绿草山花的田埂走一回啊!可一切都太迟了,姥爷的光阴断在了那年冬日的刺骨寒风里,那个冬天冷透心肺……
季节更替,春天到了,满山绽放的野花没有了以往绚烂和夺目的色彩……
“有些事不能改,只会为爱而流泪……”音乐的旋律循环飘荡着,撞碎夕阳,撞向法桐树的枝干,撞进我柔软的心,撞出最原始淳朴的情感。原以为一生很长,很多事可以慢慢来,现在才觉得当初的幼稚,有时候,一生就在一首歌的音符里烟消云散了。我要说的,是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