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帮我拿下徽章。

我不能再佩戴了。

天色越来越暗，看不见前方。

那感觉就像是敲打着天堂的门。

—— 鲍勃·迪伦《敲打天堂之门》

全中国因同一个新闻而悲伤。

3月30日，四川省凉山州木里县雅砻江镇立尔村，森林大火。

689名四川森林消防总队凉山州支队指战员，和地方扑火队员，迅速展开消防扑火行动。

3月31日，突发林火爆燃，30名扑火人员失联。

4月1日，遗体全部获寻。

27名森林消防队员，3名地方干部群众，牺牲。

这不是另一个统计数字。

这是一个又一个名字，来自一个又一个家庭。

一个又一个，原与我们一样平凡的生命——

三名地方扑火人员籍贯均为四川，均为70后。

1人为80后，24人为90后，2名00后，最小的一名战士今年18岁。

来自全国各地。

却又带着同一个名字，消防英雄。

森林消防。

距离我们遥远，却又至关重要。

2018年，全国共发生森林火灾2478起。

根据四川省林业厅公布的《2018年四川省春防期间森林火灾情况》报告：

2018年1月至6月，四川省共发生森林火灾221次。

重大森林火灾2次、较大24次、一般195次。

可以说，在统计时间内，四川省境内平均每天都有1.2起森林火险发生。

而，24小时内扑灭率却达到了95.9％。

一旦发生火灾，消防中队第一时间调动重兵投入。

面对的，不只是危险。

24小时随时待命、崎岖山路的困难行军、繁重的现场操作......还有日常的巡逻监控。

24小时轮流值班，2小时传输一次林区情况。

迎着海拔3000多米风口，一边操作灭火装备，一边观察林区情况。

苦、累、脏，才是日常。

再出发，求安慰啊

前三天连打了两场，回来衣服泡起还没洗呢又通知走了

——凌晨2点54分

一名牺牲战士，行军路上的最后一条朋友圈，“抱怨”着他们的不容易。

但你明白，抱怨的背后是另外两个字：

坚守。

2018年，一部改编自真实事件，纪念森林消防员的电影在国内上映。

《勇往直前》。

它记录了在911之后，美国消防员伤亡人数最多的一次灾难——2013年6月28日，美国亚利桑那州森林火灾。

一场森林大火，20名消防队员，最后仅一人生还。

电影克制、冷静地还原了“花岗山先锋队”的队员们，最真实的处境和遭遇。

不煽情、不拔高，所有震撼源自真实。

一张张笑脸原本来自各行各业：退伍军人、工厂工人、高中毕业生......甚至包括有前科的瘾君子。

和我们一样的地方太多：家庭、爱情、事业、理想......

也有困惑，也有摔打，也有磨炼。

这是最现实的主旋律——

没有天生的英雄，不辱使命的平凡足够耀眼。

只有。

职责的重量，他们和凉山的兄弟们一样，比我们肩负得太多太多。

训练毫不懈怠。

长官随口一句“演习”，全员立刻调动。

规章毫不放松。

所有的注意事项，背得要比身份证号还要流利。

这些准则都是消防员用生命换来的血的教训

你再敢答错一条，我就掐死你

现场坚决服从命令。

服从调度，听从指挥，响应快速，再危险的关头都要整齐划一。

能力强、经验足、有效率。

不只是为了使命。

更是为了在职责与生命之间，给自己开出一条活路。

他们的对手，从来不留情面——

“当大火烧过的时候，你会觉得像有一百辆火车从你身上压过。”

电影的中文译名，叫勇往直前。

无论是对于影片中的花岗山救火队，还是凉山的兄弟们。

Sir都觉得这难载厚重。

一旦危机发生，除了经验、工具、设备，和身边的彼此，森林消防员眼前的一切只有自然。

准确地说，是最凶险的自然。

想想自然能帮助他们什么？

风、林、火、雷......

这些在兵法中形容战争猛烈的比喻，成了他们现实的敌人。

你们再也无法单纯地欣赏风景了

一旦你们在工作中尝到火的厉害

眼前的一切从此只有一个名称

可燃物

对了，雨。

你跟Sir一定一样，觉得如果下一场雨那该多好。

这一天，凉山的兄弟们就可以不用过度劳累，早早收工。回到驻地，卸下一身负重。

或许，被班长多灌了几杯的新兵，还会掏出手机给家人、给女友打个电话。

好好睡一觉，等待下一次任务。

然而。

总是没有下一场雨。

有的人，再也没有下一次。

剩下的人，还有着太多下一次。

同样平凡的生命，面对天差地别的山险水恶，在一次次大难不死后再次选择义不容辞。

其实，他们比我们拥有更多。

在电影中，总有一个奇妙的意象出现在队长的梦境里。

一只巨大的熊。

周身上下布满火焰，在雷霆一般的咆哮中奔向火场。

队长总是念念不忘，这是他见过的最危险，也最美丽的景象。

因为这只巨兽，从他心中而来。

不只是职责，不光是使命。

这种几乎来自生命本能的闪光，才是最值得我们敬佩的——

勇气。

就像是电影的英文原名：Only The Brave。

消防战士们参与的，是一场火与火的较量。

勇气，就是他们精神的火焰，托起职责履行使命，是挡住所有毁灭的力量。

在《勇往直前》中，消防员集体牺牲时，给人最大的感受不是壮烈。

而是猝然。

没有煽情的渲染，也没有过多事前铺垫。

在一片平静如常中，情势急转直下。

接到任务，队长只说那边出了点小火情。

到了火场，照旧有说有笑，有条不紊挖着隔离带。

谁能想到这场火灾有什么不同。

毕竟过去时间中，这支新成立的救火队已经跑遍全国，扑灭了大大小小不少的森林火灾。

然而转瞬间，风向调转，火线就以燎原之势向队员们扑来……

在这部134分钟的电影中，救火队从发现不妙，到被烈火吞噬，整个过程只有10分钟。

在一部英雄主义的美国大片中，如此“草率”地处理一场重头戏，实属反常。

但在Sir看来，这反而更贴近真实——

命运的无常，风云的难测。

就连专业的训练和先进的设备，在老天爷面前都显得过于渺小。

这样的猝然，在今天公布的凉山火灾牺牲消防员最后的视频中同样能感受到。

据幸存消防员回忆。

起初他们的任务只是去处理两个烟点。

目测，很小。

可没想到，遇上了罕见的爆燃。

从发现危险开始撤离，到爆燃发生，也就短短一两分钟。

得承认，他们这次遇上了不可抗力。

就像电影《勇往直前》中，哪怕是一支更精锐的救火队也难以克服。

但我们仍然不能因此，就忘记了反思。

《勇往直前》中，比起勇敢，它再三强调的还有——

专业。

电影的很多时间，都用来展现他们培训专业知识。

为什么这如此重要？

这些准则都是消防员用生命换来的血的教训

在火灾现场，你甚至能看到拥有40年消防经验的考核官。

对比我们呢？

消防员职业化这件事已经提了很多次，去年终于开始有动作了。

自2018年10月9日起，公安消防部队不再列武警部队序列，全部退出现役转为行政编制。

消防兵的称呼，已成历史。

全新成立的，国家应急管理部，是消防安全、应急救援事业更加专业化、更加职业化的发展开端。

专业化的转型，将会带来更多的经验、技术、设备与专业人员的引进和成长。

但，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

从这次凉山火灾也能看出来，牺牲的27名消防员中，有二分之一入伍不足3年，三分之一入伍甚至不足2年。

我们都熟知“一万小时定律”：要掌握一项技能，必须经过时间的积累。

有人或许认为，反思消防员的专业性，就是对他们英勇牺牲的贬低。

其实不是。

我们只是想说——

越专业，他们才能越安全。

更专业，才能避免更多的牺牲。

就像《勇往直前》并不是在否定勇敢和牺牲。

没有经过审慎判别的勇敢，不叫勇敢；

本可以避免的牺牲，也不该被牺牲。

只有在建立了完善的体系，做好了所有的训练，尽了最后一分人力之后，如果不幸仍然降临，我们才能真正接受这份牺牲的重量。

是的，没有人应该成为英雄。

如果可以选择，我们都想做一个平凡人。

英雄应该致敬吗？

当然。

但我们对英雄做的，不该只有致敬。

今天在《知识分子》刊登的一篇对专业消防人士的采访中，对方的一个回答值得深思：

问：所以，您认为社会上宣传消防员为英雄，可能会给消防人员带来压力，导致安全意识下降吗？

答：对。社会给他太大的期望，他们在做决策的时候，也容易犯错误。美国关于消防文化的书上面也提到过，过去比较落后的时代，很容易赞美消防员，消防队员的失误被忽视雪藏了。

消防员的确是英雄。

但Sir更希望，成为英雄之前，消防员应该首先是一个职业。

一个晋升体系合理的，报酬与社会贡献相匹配的——当然，也要接受考核和问责的职业。

否则再多的致敬。

也只能变成对亏欠他们的一种无可奈何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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