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世民突然道：“大哥身后这两位气概不凡，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可是薛万彻与冯立两位将军？”

薛万彻和冯立一齐上前，向李世民躬身下拜，口称：“参见秦王。”李世民扶起两人，亲自斟满酒杯递到二人手中，再举杯笑道：“久闻二位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威武雄壮，名不虚传，请满饮此杯。”薛冯二人心中高兴，谢道：“能得秦王称赞，荣于华衮。”

三人一起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李元吉微微冷笑，见李建成沉吟不语，说道：“我听说天策府高手如云，尤以李靖为府中第一高手，薛万彻号称‘万人敌’，我亦从未见过能在武功上胜过他之人。偏偏李靖不在，否则他们两个人倒可以趁机切磋切磋，可惜啊可惜！”

这话惹恼了程知节，猛地站起身拱手道：“李靖虽然不在，程咬金不知深浅，想向薛将军讨教几招。”李建成正要反对，李元吉笑道：“好啊，闲坐喝酒实在无聊，能看到两位高手过招，胜过下酒菜多矣。”

程知节见李世民微笑不语，心知他并不反对，当下起身来到桌旁空处，对薛万彻一拱手，道：“薛将军请。”

薛万彻心中踌躇，目光望向李建成。李元吉抢到：“你就和程将军过几招，大家点到为止，不要伤了和气就好。”薛万彻见李建成皱了皱眉，却并没有摇头，知道他已经默认了李元吉的话，当下站起身来走到程知节面前，拱手道：“程将军手下留情。”

程知节也不客气，叫声：“有僭了。”双臂一屈一伸，一招“五雷轰天”，铁锤般的拳头带着呼呼风声，往薛万彻面门打到。薛万彻脚下不丁不八，右臂一个“铁门闩”横在胸前，只听“通通”两声，程知节的双拳正击在薛万彻的右臂上。薛万彻往后飘了两尺，身子稳稳站定，脸上的表情变得轻松起来。

原来他刚才硬接程知节一招，是想试试他的功力深浅。拳臂相接之下，程知节双拳上的力道果然非凡，但比起他来还是差了一筹。

薛万彻心中有底，见程知节又是一拳打到，当下不再硬接，施展擒拿手，左手勾住他的手腕往旁边一带，右掌拍向程知节左肋。这一掌只用了五成功力，他不愿让程知节受伤，以免无端得罪了秦王。

程知节叫声：“好！”化掌为拳，向薛万彻右手掌心猛击。薛万彻右臂微缩，将程知节的拳劲化解，顺势变掌为爪，闪电般扣住程知节脉门，随即手臂一振，竟将程知节庞大的身躯从头顶甩过。程知节在空中连翻了四个筋斗，正好落在船尾，若再往后一步的话，便要落入曲江池中。

他心知这是薛万彻手下留情，不欲让自己太过难堪，当下跃回船舱，对薛万彻拱手道：“薛将军果然厉害，程咬金甘拜下风。”薛万彻拱手回礼，微笑道：“承让。”

程知节走到李世民面前，黯然道：“咬金不才，给秦王丢脸啦。”李世民斟了一杯酒递给他，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程大哥不必放在心上，且宽坐饮酒。”

【2】

薛万彻正要归座，尉迟恭站起身来拱手道：“尉迟恭还想再向薛将军讨教。”薛万彻知道尉迟敬德乃是天策府数一数二的高手，远非程知节能比，当下不敢怠慢，拱手回礼之后重新走回空地，和尉迟恭对面而立。

尉迟恭也不多说，仍然是一招“五雷轰天”，但左臂后收，只用右拳击向薛万彻面门，拳头离薛万彻尚有二尺，凌厉的拳风已经扑面而来。薛万彻不敢再像刚才那样硬挡硬接，施展“拂云缠丝手”，手指如钩，锁拿尉迟恭小臂上的“曲池”穴。若穴道拿实，尉迟恭就算有再大的劲力也要立刻松泄。

哪知尉迟恭毫不躲闪，右拳依然中宫直进，薛万彻的手指刚一碰到他的手臂，只觉一股柔和却极为强韧的劲力传来，不仅指尖碰得生疼，整个手掌也往一边滑开。似乎对手的手臂被一层滑溜溜的软甲包围，完全攻不进去，应该是练过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功夫。

薛万彻大吃一惊，此时尉迟恭的铁拳距他胸口已不及两寸，他连忙吸一口气，硬生生将胸腹往后收缩半尺，同时身子向右飘开，才避开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尉迟恭上前一步，左右手臂回环，一招“双风贯耳”，两只铁拳分击薛万彻的左右太阳穴。薛万彻身子左旋，在间不容发之际避过双拳，一招“弯弓射月”，骈指点向尉迟恭左肋下的期门穴。尉迟恭虽然身高体壮，变招却极为灵活，拳随身转，薛万彻若要继续依势向前，手指势必会撞上拳头，以弱碰强之下将极为吃亏。薛万彻一招“拂云拨月”，大拇指点向尉迟恭虎口，尉迟恭缩臂躲开。

几招过后，两人都发觉对方不仅招数精妙，而且内力深厚，暗自佩服的同时都变得小心翼翼，在拼斗中尽力寻找对方的破绽，以期出奇制胜。

之前程知节已经输掉一场，如若这一场比拼尉迟恭再输掉，天策府必定颜面尽失。尉迟恭心知此战不容有失，他久经战阵，敌人愈强斗志也愈强，当下凝神静气，稳扎稳打，耐心与薛万彻周旋。

二十招过后，尉迟恭雄浑的内力渐渐发挥开来，薛万彻尽管招数精妙，却再也无法欺近他身周三尺之内，被逼地步步后退。尉迟恭有意将他迫到方才程知节被甩落的船尾，再让他主动认输，这样才算彻底为秦王挽回了颜面。

眼见再薛万彻再退两步便要踏上船尾，李建成身边的冯立突然挥手发出一柄五寸长的飞刀，直取尉迟恭背后的魂门穴。原来他见薛万彻即将被尉迟恭逼入曲江池中，这场比斗就算输了，情急之下忍不住出手相助。

只是这一来反而不打自招，李世民手下众将喜动颜色，就连薛万彻也是心中一叹：“完了。”

要知高手过招，胜负往往便在分毫之间，若是有旁人插手，等于自认相助的一方不如对手，即便赢了也是脸上无光。

尉迟恭哈哈一笑，右拳向后挥出，砸在刀身之上，飞刀呼啸着斜斜飞入黑暗之中。他本可以将飞刀原路逼回，搞冯立一个手忙脚乱，甚至还可以让他挂点彩。只不过既然已经赢下这局比斗，为秦王挽回了面子，他心里得意，不愿再出手伤人。况且如此一来的话未免让太子脸上不大好看。

【3】

尉迟恭笑着一拱手，正要对薛万彻说几句客套话，那柄飞刀竟然去而复回，而且来势更加劲疾，“夺”的一声插在画舫的一条柱子上，直没至柄。

船上众人一齐站起，往飞刀的来路上看去。画舫距岸边大概有二十多丈，此时已是深夜，水天相接处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

尉迟恭缓缓道：“何方高人，请现身一见。”声音高亢，震得在座诸人耳中嗡嗡作响，足见内功极为深厚。

只听得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人家好好在这里睡觉，你们打打闹闹的也就算了，怎么还往这边扔刀子，想害死人么？”声音并不甚响，却如在众人耳边娓娓而谈一般，每个字都听得真真切切。

众人寻声望去，这才隐约发现在岸边的一株大柳树的顶上躺着一个人影，随着柳枝不住上下晃动，光是这份轻身功夫在座的诸人均自觉难以办到。

李世民朗声道：“在下李世民，与太子建成及四弟元吉在此相聚，打扰阁下清梦，尚乞恕罪。”那黑影毫无反应。李建成起身道：“在下李建成这厢有礼，壮士能否上船一聚，以使我等一睹高人的庐山真面目？”

只听得一声清啸，那黑影突然从柳枝上弹起，在空中划个圆弧，轻飘飘往画舫上落将下来。这一掠竟然能横过二十多丈宽的水面，轻功之高简直惊世骇俗，船上群雄一时间都看得挢舌难下。

程知节眼见那人即将落到船上，看方向似乎正好是李世民所站的方位。他担心来人对李世民不利，从腰间解下一条长达一丈五尺的软鞭，叫到：“我拉你过来。”一抖手，软鞭如一条长蛇般向来人腰间卷去。

那人伸出右手抓住鞭稍，手一抖，程知节魁梧的身躯竟不由自主地被拉到空中，正巧落到那人脚下。那人伸出脚尖在程知节背上轻轻一点，身形重新拔起一丈多高，程知节的身躯却加速往池水中坠落。

在旁人的惊呼声中，那人已经站上船头，握着鞭稍的手臂又是一抖，将程知节即将落水的身躯重新拉起，扑通一声摔进船舱。

程知节心思粗莽，落地之后立刻跳起，嘴里骂道：“好小子，竟敢消遣大爷。”作势就要上前厮拼。李世民晃身拦在他面前，对着来人一拱手，赞到：“阁下好俊的身手，敢问尊姓大名？在下李世民，想跟壮士交个朋友，不知意下如何？”

【4】

众人这才有机会打量来人，只见他身材魁伟，黑黝黝一张脸上长髯根根直立，相貌威猛。他对李世民微一拱手，冷冷地道：“在下张仲坚，藉藉无名一江湖浪子而已，不劳秦王折节下交。”

李世民一错愕，张仲坚径直走到李建成面前，道：“在下有要事想跟太子单独商讨，可否请太子移步？”说完一指旁边李建成和李元吉原先的那条画舫。

李建成惊喜交集，此人对李世民的邀请视如不见，甚至有些冷漠，对自己却如此客气，还要避开李世民与自己商谈，显然对自己更为亲近。刚才他如何回掷飞刀自己并未看得清楚，仅凭一跃二十余丈的轻功和对程知节的那番捉弄，便足以震慑众人。

如果能将此人收归麾下，无异于如虎添翼。

他站起身来，正要过船，只听秦琼冷冷地道：“太子和齐王想要回船，咱们做臣子的自然恭送。只是阁下在秦王船上想来就来想去就去，让我们这干人的脸面往哪搁去？”

虬髯客回过头面对秦琼，淡淡地道：“依你说要怎样？”

秦琼道：“请阁下再露一手，只要能让秦琼心服口服，自当让阁下离开。”

李建成正要斥责秦琼无礼，虬髯客向他一摆手，对秦琼道：“不如这样，你向我出招，如果我在十招之内不能夺过你手中宝剑，任凭你们处置，如何？”

秦琼怒极反笑，自己练剑近二十年，天策府中除了李靖之外无人能在剑法上胜他。再说他腰间的宝剑乃是因为军功拜秦王所赐，剑名“秋泓”，吹毫断发，削铁如泥，端的是锋利无比，近五年来他还从未用过。如今这虬髯客竟说要在十招之内夺下他手中长剑，口气未免太大。

李世民在旁边插话道：“叔宝，小心应付。”

秦琼躬身道：“是。”摘下腰间宝剑，褪下剑鞘，仗剑走到虬髯客身前，说道：“请赐教。”他虽心中愤怒，但在李世民和李建成面前仍不敢稍有放肆。

【5】

虬髯客双手下垂，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道：“时辰不早了，出招吧。”

秦琼不再多说，一振腕，长剑从头到尾伸得笔直，疾向虬髯客咽喉刺到。剑身发出“嗤嗤”之声，足见剑法与内力均已达上乘境界。

眼见剑尖即将入喉，虬髯客似乎动了一下，秦琼的长剑正好擦着他的脖颈刺过，却没有伤着分毫。

不等招式用老，秦琼倏地改直刺为横削，招数变换如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斧凿的痕迹。剑刃本就离虬髯客的脖颈只有半分，这一下倏然横切，虬髯客几乎没有任何躲闪的余地。

眼见虬髯客就要身首异处，他突然伸出左手拇指扣住中指，自下而上在剑身上一弹，“嗡”的一声，长剑剑身被弹得弓了起来，正巧从虬髯客的头顶略过，却连一根头发都没有伤到。

秦琼手中的秋泓剑乃是用上好的缅铁打造，可软可硬，虬髯客这一弹没对宝剑造成损伤，秦琼只觉得剑上传来一股大力，震得右手五指一阵发麻，几乎要握不住剑柄。

他两度出招无功，顺势举起秋泓剑，一招“沉香救母”，竟将长剑当做单刀来使，要将虬髯客从头顶到胯下劈成两半。

虬髯客伸出左手食中二指，不知如何便夹住了剑尖，秦琼用力回抽，宝剑却纹丝不动，犹如长在了虬髯客的手指上一般。秦琼脸色涨红，左手一招“灵光乍现”，一掌往虬髯客面门拍去。虬髯客左手二指轻轻扭转剑锋，秦琼的手掌立刻变得像是自己要往剑锋上撞去一样。

秦琼右手用力回夺，左手连变五种不同手法，拳掌爪钩，拍拿锁扣，招数精妙，力道沉雄，意欲逼退虬髯客，好趁机夺回长剑。没想到虬髯客只是用左手两根手指夹着秋泓剑的剑尖随意挪动，秦琼的招式不管如何变化，秋泓剑锋利的剑刃总是恰到好处地等着他自己凑上去。

旁观众人只看得目摇神驰，咋舌难下。尉迟恭在武功上要比秦琼稍胜一筹，但向来佩服他剑法精绝，看到秦琼竟然在三招之内便被虬髯客夹住长剑，令他后面的攻击全都变得束手束脚，精妙的剑招全然无法施展。

只是说来简单，要想夹住秦琼变幻无方的长剑，尤其还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稍有不慎便会指断人亡，如果不是有极高的武功修为绝对无法做到。

他自认没这个本事，不由得悚然而惊，暗暗盘算秦琼败了之后该如何收场。

好在已经过了九招，只要再有一招便能让这虬髯客留下来。天策府这边的每个人都在心里捏了一把汗，均盼秦琼能坚持到底。

猛听得虬髯客轻叱一声：“够了吧！”夹着剑身的两指往前一送，径往秦琼胸口撞到。秦琼只觉剑上一股大力涌来，拼力握住剑柄，要将长剑向外推出。哪知那股大力突然间变推为拉，他只觉虎口巨震，再也抓握不住，剑柄脱手而出。秋泓剑依然是被张仲坚用两根手指夹着，剑身向上，剑柄在空中轻轻颤动。

秦琼面如死灰，一言不发退在一旁。虬髯客将长剑放到八仙桌上，对李建成和李元吉一拱手，道：“请上船。”李建成对李世民笑道：“二弟，我和元吉还有这位张先生先告辞了，咱们改日再聚。”

尉迟恭并无取胜把握，但也不能就这样任由虬髯客跟随李建成离去。他正要挺身挑战，李世民伸手拦住他，对李建成道：“臣弟恭送太子。”李建成大袖一挥，带着张仲坚和李元吉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