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过后,又要奔赴广州。听着怀里刚刚玩累了才睡着的2岁女儿均匀的呼吸声,不舍得。旁边男人再次催促她再不快点就要赶不上车了。由于家在国道马路边上,去广州的长途汽车常常在这里经停。坐在车里随意的将搭在额前的头发撩至耳后,再次摸到了女儿送的别在耳后的芙蓉花,嘴带笑意。每当这个季节门前的木芙蓉花开繁茂,淡淡的清香荡在风里。
一年级的时候,我爸和我妈一起带我去报的名。我的老家在大山里面,我的记忆里是蜿蜒曲折的一下雨就沟壑纵横的黄泥巴公路,公路下是悬崖峭壁,傍着一条宽宽的河。我常常在寒暑假坐中巴车回去的时候深深的担忧,司机师傅会不会控不好方向而不小心冲下悬崖。我至今依然觉得我妈顶住了爷爷奶奶的闹腾,没有把我放在带着堂哥堂姐堂妹表哥的爷爷奶奶那而把我送到县城里的外婆家上学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虽然,我也是留守儿童,却在只有我一个外孙女的外婆的悉心照料下成长为一个积极乐观,心理健康,独立又坚强的姑娘。
非典来了。听说,还有人无缘无故的在上街买菜的途中突然倒地不起,后来发现是高烧,是非典,没隔几天就去了。到处都弥漫着烧艾叶的味道,大街小巷人心惶惶。听说,厂里又有几个人高烧被隔离了。她觉得,她不能再呆在这里。她得回家。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搞到一张票,她回到了家乡这个小县城。她想,比起外面人蛇混杂,非典时期还是该呆在家里,陪陪女儿。她到家没多久女儿就放学回来了。兴高采烈的迎上去,五年级的女儿却退避三舍,嘴里义正严辞的说,学校说了,不要和任何从广州等外地回来的人接触,即使是亲人也不可以,不然得隔离!
笑容僵在脸上。
一整天,她都特意离女儿三米开外的距离。女儿是半夜开始发烧的。听母亲说女儿不舒服在嚷嚷好像是发热了,她冲到女儿房间摸了一下女儿的额头,立马把女儿背起往医院跑。途中,听见女儿的呢喃,妈妈,对不起。
心里一颤。对着迷迷糊糊的女儿说,妈妈不怪你。
天下哪有真正生儿女气的娘。
还好,只是普通的感冒。虚惊一场。
我最爱的衣服是一件冬天穿的大红色呢子。最开始是当大衣,随着我一年年长高,成了呢子连衣裙,呢子外套,呢子短外套,到最后寿终正寝穿了很多年。那是我妈有一年过年回来给我买的,我觉得我妈真是太有品味了,她自己也有一件大红色呢子风衣,特有女人味。她的风衣有两个很大的口袋,我挨着她坐的时候,她会把我的手放入她的口袋里,暖呼呼的,甚至她口袋里的BB机后来是大哥大,都是热的,我摸到后总要拿出来玩。她也不怪,笑着纵容我。
自从一个月前女儿说她要回来了。她就开始隔三差五给女儿打电话,问问她想吃什么。其实也是为了数落那个不知好歹的男人。那天我装作去散步偷偷跟着他来到了那个夜宵店,我在夜宵店对面远远的望着,一群人中,我看见了10年前那张让我憎恨的脸。我语无伦次的给女儿打电话,告诉她她爸恼羞成怒,怪我不该发短信给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他不知道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对我说,自己有本事就管好自己的男人,把他拴在裤腰带系在脖子上。她忍不住开始抽泣。她知道,她的中年危机,来了。
在我15岁的时候,我弟弟才2岁。我看见我蓬头垢面的妈妈和我爸在家里打架,将枕头拖鞋当作武器。后来知道是我爸将一个特别名贵的砧板送给了和他一起做生意的阿姨,而本来,那是应该给我外婆的。
虽然,我爸坚持那是因为生意伙伴,并没有其他特别的理由。但还是在我妈的强势闹腾下,断绝了和那个阿姨的任何生意来往。
今年,我25岁。我突然在和她一起逛街的时候发现,原来我比她高很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我一起出门总要勾着我的手,好像我一不在她就会迷路一样。小时候她牵着我的手,我仰望着她的画面不知怎的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来到我的眼前。我是真的长大了。
我发现,她开始特别爱给我打电话。前两年我还特别不乐意听,总是说了两句就言左右而顾其他,找个借口匆匆挂断。现在连她又开始唯唯诺诺的像我哭诉我爸的不是我也能认真的听完她的叙述,开导她,告诉她,我从我爸那里问来的事实。听她转为欣喜的声音不自觉嘴角微微扬起。
我爸是去年确诊为糖尿病的,还有双肾结石。我看见因为身体不好而突然苍老的父亲和因为照顾父亲生理和心理都受累的母亲想到自己还未能成为他们有力的依靠而一阵心酸。
我不记得我从哪里看来的一句话。大学毕业后,特别是外出的游子,回家见父母,就是见一面少一面。我会禁不住想要掉眼泪。
这大概也是我越来越能耐得烦的理由。
中秋节的时候,我回了一趟家。饭后我们一家四口坐在沙发看电视。我妈妈突然在捣鼓她的Vivo手机自带的语音智能。要我给她用Siri打电话。我看着电视随意搭了句,说了你也不懂。她也随意回了我一句,就是不懂才问你呀,不然我等着被淘汰呀。我一愣。像谁在给我当头棒喝。没有再看电视,我详细的给她介绍了这个智能语音的用处和使用方法。还给她讲了现在最流行的打车软件。她认真的听我说,就像一个虔诚的学生。小时候那个在我心里什么都懂的大美人。她不年轻了。
我告诉自己要好好加油,要让他们放心。要多回去看他们,多陪他们说话。我去了一趟外婆家,吃完饭在门前院子里等车。因为道路扩修,外婆家拆后重建了,我记忆里的花坛早已面目全非。
车来了。我提着大包小包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看见外婆和我妈朝我挥手说再见。突然想起那些年我坐在我外婆怀里哭,我妈透过车窗朝我和外婆挥挥手,也是中秋节后,可惜现在,没有记忆中的芙蓉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