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的伤

教室里永远漂浮着粉笔灰的咸腥味,我缩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看着前桌的周晓娜把嚼过的口香糖黏在我的课本上。她的马尾辫随着咯咯的笑声一颤一颤,像条吐信的蛇。


"木头人又在发呆了。"陈雨婷转着新做的美甲,指甲盖上镶着碎钻,在四月的阳光下闪着冷光。她故意提高音量:"你们知道木头人为什么转学吗?听说她在原来学校..."


我死死咬住下唇,铅笔尖在素描本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洞。转学三个月,我的课桌抽屉里塞过死蟑螂,椅垫上泼过蓝墨水,现在连课本都开始遭殃。班主任总说"同学间要互相包容",可每当我试图开口,喉咙就像被塞进一团浸水的棉花。


梅雨季来临时,事情开始往更糟的方向坠落。那天轮到我值日,夕阳把空荡荡的教室染成铁锈色。我刚拎起拖把,后颈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是陈雨婷把喝剩的可乐倒进我的衣领。黏腻的液体顺着脊背往下滑时,周晓娜已经反锁了教室门。


"听说你很会画画?"陈雨婷踩着我的素描本,鞋跟碾过纸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我跪在地上徒劳地扒拉她的球鞋,视线被泪水泡得模糊不清。那些熬夜绘制的樱花,那些藏在花瓣里的心事,正在帆布鞋底变成支离破碎的纸屑。


她们把我关进体育器材室时,我怀里还死死抱着半本残破的素描册。黑暗中有老鼠窜过的悉索声,铁门缝隙漏进的最后一线光里,我看见周晓娜把什么东西扔进走廊尽头的垃圾桶——那是我珍藏了三年的樱花标本,母亲病逝前最后一个春天,我们一起在东京目黑川捡的。


我在霉味刺鼻的垫子上蜷成虾米,掌心还攥着片干枯的花瓣。储物柜的缝隙渗进潮湿的风,远处隐约传来放学铃声,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直到月光爬上气窗,我才发现指甲已经掐进掌心,凝结的血迹像五枚歪扭的樱花印章。


第二天清晨,我在女厕所隔间听到周晓娜尖利的笑声:"你们看见木头人昨天的样子没?活像条..."水流声盖住了后半句,我盯着隔板上的涂鸦,有人用红色马克笔画了朵扭曲的花,旁边写着"去死"。


那天之后,我的储物柜开始出现诡异的东西:被踩烂的樱花花瓣,撕成碎片的画纸,还有张用报纸剪贴的恐吓信。我像揣着定时炸弹般熬过每节课,直到美术课许老师叫住我。


"小满,"她递来我丢失的速写本,封面还沾着可乐渍,"我在器材室后面的垃圾桶找到的。"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她却轻轻翻开内页,"你画的樱花,和标本盒里那些很像。"


我这才注意到她无名指戴着和我母亲同款的银戒,戒面也刻着樱花纹样。许老师没再追问,只是把速写本推到我面前:"画室晚上七点锁门。"


当晚我蜷在画室角落,看着月光爬上石膏像的鼻梁。许老师默默放下一盒新颜料,离开时裙摆扫过门框,带着淡淡的松节油香。我在晨光中醒来时,发现画架上多了幅未完成的水彩——暴雨中的樱花树,每一片落花都在泥泞里开成星星。


毕业典礼那天,我在公告栏看到陈雨婷的道歉信。许老师抱着教案经过,发间别着枚樱花形状的胸针。"标本还能修复,"她说,"要看看我大学时做的押花吗?"


三年后的春天,我站在东京美术大学的樱花树下给许老师写信。信纸里夹着片新压的八重樱,背面用铅笔写着:那些被踩进泥土的花瓣,原来会成为新树的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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