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有座小山丘,山顶郁郁葱葱长满松树,林间有条石板铺成的甬道,路端是个亭子,但因为绝少有人至此,所以就看起来很破败。顺着路往山下走,先是看到路两边的人家,天气晴朗的时候会有各色的衣物和床单挂晒,可由此判断哪些屋里尚住有人,天气阴沉的时候就只能凭烟囱来判断了,有烟冒出来就是有人在。这里的人陆续搬走后,能剩下来的也多是老妪和老者。再往下走,就是学校了,不过这条路不能就此穿过校园,于是向左直转九十度,绕从旁边下来。
小路接入主道的交叉路口处经营有许多家快餐店铺,因为离校门很近,早上会有学生选择来此吃早餐。我们四个都爱酸辣粉!学校一进门,路就迎来一小坡,谷兰调侃,若不是腹中吃得多,登上又感饥饿。李澜接着道,这是来此求学的第一道坎,过了方能走向教室,登堂入室。大家接着说下去,从昨天的数学测验成绩谈到下周的运动会。李澜和张庆成各自都报了项目,我和谷兰则是负责后勤的人员。
恰巧在教学楼门口石梯上遇着王一一,谷兰拍一下她肩膀,她甚至不用回头就喊,“谷兰!”谷兰问她下周的运动会准备得怎么样。她径转过身来,居高临下,轻快地说只需为偏劳我们为她准备好庆功宴就行。
运动会如期而至。
但这时我已在家里,屋里的光像是被黑洞吸走,空气已用尽,以至于我起身去煮饭时脚下沉重,呼吸更觉困难。
周日晚上,我接到家里的电话,那一方是大伯,叫我跟老师请假几天,回家一趟。大伯说,家里发生了点事情,尽管我在电话里追问什么事,大伯还是不肯明说。等回到家里,我才了解到,爸妈两人已经把昔日的家完全拆分成两半了。我对这话的意思不是很清楚,转头盯着立在一旁的大伯,大伯的表情却像是受到了别人恶意诘难,欲说还休。
“陈骁——”爸叫住我,似在为大伯解围,“我和你妈离婚了。”
爸的声音一向如混浊的大水,蕴含力量,此时却成了枯涸的小河,但见河床上裸露的鱼挣扎着快要死去。
我先是在脑海里对离婚这个词的释义作清楚地分析,然后以最冷漠的目光来逼视它,这一瞬间仿佛一个无情的汉子在看一桩关于离婚的案子,既然不关乎自己,就一点不动情。随着它的面貌越来越在眼前迫近,我被吓得两眼圆睁,然后才是热乎乎的泪使我逐渐恢复意识,逐渐看到爸的一张粗糙的脸上有苦咸的泪水在掉。
本来家里总有个钟一步一步踏响,警醒着人们时间在走,今天它却不知所踪。大约我们三个都沉默很久,但也许时间并不是很长。我大声地问他们两个,“我妈呢?”
一会儿后我又喊了一声,因为没有人回答我。
这次还是没有人回答我,于是我质问爸,“我妈去哪儿了?”
“陈骁,你冷静一下。”大伯劝我。
爸低沉着头,不敢看我。
妈的身体平素不是很好,虽未有重疾,小病却总是不离身。我说领她去看医生,免得以后小病拖延成大病,害及健康,那时候再治疗恐怕又来不及。她却不紧不慢,强似一点不在乎,或者拿事情太多作推诿的理由,或者干脆说不去。但她偶尔会向爸叨叨絮絮,一下子是胃疼,一下子是脖子疼,但即使第二天感到全身乏力,精神不佳,一点不想动弹,也要强忍着去工作。爸的反应显得很古板,说妈害病的原因就是缺少锻炼,妈应该多出去走走跑跑,他这生硬的话甚至于不如一个关怀的眼神和一次温柔的抚摸,无怪乎妈刹时就不说话,犹如吃了闭门羹一样。我告诫过爸,可爸屡屡再犯。今天爸不辩不驳,妈离开的原因肯定与此有关。
“我跟你说过,带我妈去看医生,她嘴上讲不去,可你看见她痛苦时的模样吗?她是个女人,你作为一个男人连一点柔情都没有拿出来!”
“陈骁,爸知道错了。你去把你妈叫回来,好不好?”
妈原来是回外婆家了。爸心生悔意,想叫妈重回家中,他多次登门请外婆从旁说情,结果也还是一样,妈一点不肯回心转意。看来这事他们瞒着我已有段时间。爸想让我在妈面前替他告情,但我没有马上答应他。两天后,也就是今天,我决定中年动身去看我妈。
婚姻就像一座峡谷,人人可能面临的结果是不一样的。走着走着,指不定就会看着开朗的场面,这自然是谁都向往的。可也有另外的结局,前面不是条通达的道路,而是一扇陡壁,走到这里就无法再继续下去,婚姻也就到头了。我跟你妈走的就是后面一条路。我今天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凡事在暗中都有定局,时间一到,该发生什么总是必然的,人在这其中能做些什么呢,做不了什么。
爸一向善于妥协,然后趁机发扬宿命论的精神。我说,眼前承受的痛苦和悲伤却是真的,不是明白你说的这个所谓道理就能予以消除的。爸的表情稍微有点抽搐。动身出发前去外婆家的时候,爸叮嘱我路上小心。他觉得自己的出现反而有可能使妈更加确认离婚的想法,故而不和我一起去。
路程曲折,还有段上坡的路,我于是偶有驻足。山上多针叶松,很浓密,远看像画家还没有摊开的颜料,画家接下来要作的画,料想不会太清楚明亮。远观它们葱葱郁郁,突然想起来学校里的运动会,运动场周围必定聚积了成批的人群,随着项目时间迫近,王一一从攒动的人群之中提前进入运动场并做准备。等枪一鸣响,她就会从起跑线上奔驰出去,只有接力棒成功送到下一个人手中,她才能稍微轻松一点。比赛结束后,虽不知胜负,谷兰我们还是会约定去吃饭以表庆祝,如今看来却是落空了。罢了,谷兰说过,但凡还有下一次的事情,都不足以为之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