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稀薄的太阳低伏在枝间,天地万物被白茫茫的大雪覆盖,倒是一派清静。侍儿掀开帘子,小心翼翼地扶着我下了轿子。
前方一处新坟,一个黑裙破裳的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跪着烧纸,黑烟袅袅,碎纸片像黑蝴蝶一样四处飞扬。
冤家路窄,我心中暗道:“我不找你,你却自动送上门来,就别怪我不客气。”风吹起一片雪雾,迷了我的眼睛, 滴滴珠泪打在我的手背上,一片刺骨的冰冷。
我命令侍卫把孩子带走,妇人惊惶地抬起了头,张开手搂住两个孩子。然而一个衰老瘦弱的妇人再怎么拼命,怎敌得过公主府的众多侍卫,两个孩子最终还是在啼哭挣扎中被带走了。
妇人对我哀哀恳求,我充耳不闻,只发出一阵凄厉的长啸,惊起阵阵飞鸟。妇人吓得止住了哭泣,惊恐地跪在我面前。我打量着眼前的妇人,正是这憔悴柔弱的妇人,夺走了世郎的性命,我堂堂大宋公主也活成了世人眼中的笑话。
人生如梦。
犹记春风十里,莺啼燕舞。我站在高楼上张望,新科状元披红挂彩,跨马游街。红鬃马上的男子英气勃勃,气度不凡,我的眸子就此顿住,像春天自在随性的风被碧绿的枝条牵住,从此变得温柔缠绵。
天赐良缘,我求了皇兄,嫁得如意郎君。才子佳人,你侬我侬。碧纱窗下,谈词作赋;绿杨阴里,共赏红荷。京都处处,皆是我们缱绻的身影,一时引众人艳羡,传为美谈。
我闭了眼睛,眼前又是开封府前的虎头铡,顷刻间,世郎人头落地,鲜血四溅,鸳鸯暖帐留我一人独自惆怅。
风刮断了一根树枝,几只灰麻雀嗖的一下飞走了。雪,簌簌落下,大地无言,四处一片可怕的宁静。
“终究,你赢了,杀死了他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我恨恨问道。
“我没有赢,赢的是世道人心。”妇人如一棵衰草佝偻在风中,低声却坚决地答道。
“你是高贵的公主,我只是一介村野民妇,然而我知道你的心,因为我们都是女人。”妇人不卑不亢地说。
是的,世郎灿烂了我的岁月,同样也曾灿烂过她的岁月。我轻易拥有世郎的现在,却没想到他的过去。过去的时光,大宋的某个小村庄,他和秦香莲想必也是夫唱妇随,娇儿绕膝的一对佳偶。
这样想来,是我窃取了他们夫妻辛苦耕耘的果实,如果世郎不遇见我,也不会死吧?
记得新婚时,世郎自梦呓中喊着“莲儿,莲儿”,我还暗自奇怪,世郎怎么会知道我的小名,只暗喜是天意冥冥,却原来他喊的是结发妻子。
然而世郎他终究是为了荣华富贵舍了结发妻子的恩情,又狠心杀人灭口,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长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温言软语的枕边人,竟然如此歹毒,这一切究竟是缘,还是孽?
我喊侍卫带回秦氏的孩子,凄然一笑,说:“放心吧!世郎的骨血,我怎会伤害?路途遥远,我明天便让人送你们回乡,好好教导孩子,不要让孩子恨他们的爹!”
四野洁白如混沌初开,远处的白杨用深邃的眼睛望着我。我温柔地抚摸着肚子,里面亦有小生命蓬勃的胎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