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河遇险
上帝造人时,使人体的比重较水的比重略大一些,这恐怕是精心的策划。若太重,如石块铁屑,落水直沉,凡没顶之深,必死无疑;若太轻,如草梗花瓣,入则漂浮,纵使风急浪大,亦可悠闲俯仰。现在的比例情况,没有必沉必浮之理,像是对生活本身的示喻:奋斗则浮,放弃则沉。我发此议论,是因为自己曾经历过一次沉浮之险,真是生死悬于一线。
1963年春末夏初住在总场,常到河东郝家疃的林地带工。来去本有渡船,但我嫌绕远,常就近涉河而过;我虽不会游泳,因未到雨季,河浅水清,好几天都很顺利。那天收工,照样直奔河边,脱光衣服和鞋,卷个卷儿举在手里,下河趟水往前走。不知怎么了,或许偏离了往日的地点,走着走着,水竟深起来,齐到胸部。有经验者此时必会后退,因为再往前,决定前进方向的将不是你的双腿,而是水的浮力和流向。我没有这知识,看见离岸已不远,就傻子般还往前走,潜意识里或许以为,即便没了顶,憋一口气走十几秒也就上岸了!水到腋下时,两脚突然悬空,身子也不由自主跟着水流漂走。我慌了,还好,没有奉行舍命不舍财的原则,把手里举着的衣物都扔了,开始挣扎,仗着个子高,水深流急的那一段又很窄,扑腾了三下两下居然就上了岸,好像连一口水也没喝。回望水面较远处,我那一卷衣服已经展开,正在下沉。东西丢了,命总算保住了,但马上发现,要想活下去,吃上中午那顿饭,还真有不小的障碍。我现在的情况,照西方人的说法,是和刚出娘胎时完全一样了,无法回场部。我又悔又急,就在岸边那一小块没有草的地方来回快走,四面张望,什么叫热锅上的蚂蚁?当时形象,庶几近之。可时值中午,这荒郊野外很少有人来。幸好我是按农民的习惯收工,略早于单位的下班时间,这时就看见远处有林场工人向场部走去,看清楚全是男的,我就高声呼叫。他们走过来问明情况,一位姓杨的同事就把外面穿的短裤借给我,我才得以回到单位。
中午许多男同事在张荫龙的带领下,牺牲了午睡,下河帮我寻找衣物,没有找到;下午我带工的那些农民也帮着去找,同样毫无结果。
这事故的影响并不止于一时的尴尬。我还丢失了当月的工资和钱粮票以及全年的布票,吃饭可以暂借,布票却无处可借,而河水吞没的却几乎是我全部的单衣;这样,到十月中旬我去北京参加林训班时还穿着短裤,坐的却是敞篷卡车;好在年轻火旺,也不觉得太冷。
到了初冬的二次参加林训班时,我收到赵颖康的一封信,他说有个打鱼的捞着了我的失物,正巧让他碰见。衣服已经腐烂,两只圆珠笔和一个笔记本尚完好,就向那人索要,只要回了笔记本,笔被扣下了。被浸泡了几个月的笔记本,虽然字迹已经漫漶,但仍可辨认;推想那些钱和票证,如果没有从裤兜里掉出来,也该成了打鱼人的意外收获吧?但这都不重要了,其他失去的都可以重新得到,自己写的笔记,尽管不值钱,却无处可买,失而复得,令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