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安静抚摸
再次见到鸾梦的时候是在这个小城的车站。有巨大的轰隆隆的火车逃离声音以及漂浮在天空中央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水汽。慕年和墨凉还有我和暖暖站在她的身边,老大没有来,因为他不忍心看着这个他深深爱着的女孩子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不见。尽管已经分手好多年。他只是打电话让我转告暖暖,如果某天她结婚了,无论他在哪个地方在干什么他都会赶到她的身边。
或许我很难忘记的一直是暖暖的笑容,就像现在她站在检票口转过身来朝我们微笑。柔软的长头发在风中荡漾开来。如同一面整齐的旗帜。又美好又优雅。
我仿佛看见我的记忆被风吹到高高的天穹上,然后支离破碎。我想起也是在这个地方也在这个小城里也是在被大风吹得空空荡荡的车站检票口。只不过那时候还不是像现在一样有大块大块的玻璃和成片的休息区。也没有很多穿着整齐制服的工作人员。那时候鸾梦一个人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站台上,穿着洗的发白的旧牛仔裤以及缀满白色小花的棉衬衫。转过身来朝我们生硬的微笑,我记得她脸上的伤痕,像极了天空边缘那些飞鸟漂浮过去的阴影。一片一片的,仿佛深深的刻在上面。
呼啸的轰鸣声炸裂着咆哮着远去,我看见火车在地平线尽头在剧烈的大风中摇摇晃晃着消失不见。车站的周围是大片的墓地和一群一群盘旋着落在荒草里的鸟群。我能听见它们在风中飞翔的声音,羽毛惶惶然的衰败下来。如同在春天里轻盈飘飞的美好樱花。
然而现在是冬天。接近隆重热闹的圣诞节。街边阿迪达斯和以纯专卖店的玻璃橱窗上贴满了圣诞老人的挂幅,挂幅周围还有旋转着打圈的精致雪花。我喜欢现在这种感觉,走在街上眼睛和脸被吹得变冷,不过却能看见那些穿着各种明亮时尚衣服行走的人群。我不喜欢那些在大冬天里还化着妆到处穿梭的女孩子们。感觉她们象漂浮在水面的鱼。随波逐流。
暖暖和墨凉一直坐在车的后面。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偶尔低着头看看屏幕发亮的手机。慕年依旧像以前那样,戴着黑色的耳机裹着黑皮大衣靠在车子的玻璃门上。象孤独的兽类。
穿过人民广场的时候,我看见站在大马路边缘裸露牙齿大声笑的男孩女孩。他们的笑容放肆而且无忧无虑。满脸满脸的都是青春的美好光泽。我想起我们大学的时候,也是在大学弥漫的冬天也是在喧嚣热闹的人民广场,我们肩并肩在被大风吹得空空荡荡的树下快乐的走路。有老大和鸾梦,有南尘和绵软,有慕年和墨凉,有我和暖暖。偶尔还会去北湖公园里,一块站在人造湖的芦苇里,观望一半结冰一半解冻的水面。
有大圈大圈的波纹。还有我们清晰干净的倒影。
记忆是堆放在房间角落的潮湿木头。只有点燃才能知道它的温暖和特别味道。我在心里面想。
送走鸾梦的一大段时间里,我都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坐在阳台上看日出看日落看纷纷扬扬的雪花。有时会在掌心端着一大玻璃杯的开水,然后让它一点点变得寒冷。而暖暖总是在光线微弱的凌晨在大太阳即将坠落的黄昏安静的给我做饭煮东西。有的时候,我看见她慌乱寂寞的背影在厨房里在楼下的花坛里总是突然的泪流满面。我想走到她的背后给她温暖的拥抱。可是我又害怕她转身的时候是满脸的冰冷。
老大依旧整天带着大群面容桀骜张扬的小弟们在我们自己的酒吧里也在小城别的ktv酒吧里放肆快乐的穿梭,偶尔也去郊区的明亮写字楼里看看在那里勤劳工作的穿着制服的员工。然后告诉他们注意身体,不要整天整天的熬夜伤身。
平安夜的时候,老大给我打电话。问我想不想去我们的蓝色月光酒吧里一块喝酒。我坐在暮色中,看见因为失重而坠落在地面然后破碎的雪花,心里面仿佛有大块沉重的粗糙石块压附着胸口。不想走动和说话,只想一边观望视线里的风景一边半睡眠半发呆。然后我拒绝了他。
我知道。平安夜会很热闹。会有很多跟随在老大身边的男孩子们陪老大在明晃晃清澈的镁光灯下碰撞酒杯,然后在空洞寒冷的深夜里象没有思想的兽类一样沉沦。
我仿佛看见凌宇和老大坐在酒吧的中央,在哗啦啦如同河水流淌的房间里对着老大大声却恭敬地说话。他一直都是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孩子,高大挺拔象一棵巨大的参天树木,而且学过很多年的武术,整天的跟在老大的背后。如同裹紧老大的网,密不透风。没有陌生人可以靠近。而木头,经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面容安静的饮酒。他一直都没有表情,傻傻的呆在热闹的人群中央。可是他却能在老大困难的时候解决很多事情,不动声色却完美无缺。而且总能带着一群表情桀骜的孩子一片一片的征服属于我们的利益和东西。我一直觉得如果生活在古代,凌宇和木头肯定是一位将军一个军师。而老大则是昏庸荒淫的王,坐在高高的铸金皇位上。有时和蔼有时暴躁。
不知什么时候,房子外面开始纷纷扬扬的掉落雪花。扯开窗子的时候能够清晰的看见如同柳絮一样在地面上结满的大雪。我喜欢这样的画面,暖暖象个小孩子慵懒的窝在我的怀里。她的总是冰冷的手指放在我握紧的掌心中央,让我感到渐次弥漫开来的幸福感。我记得大学时候,我总是坐在有明亮玻璃橱窗的图书馆里摊开手掌让她把小手放在我的掌心。或者在夏天的晚上坐在长满无边无际青草的操场上,握着她的手指一边看从铁轨上缓慢游离过去的火车一边让温暖干净的海风灌满胸膛。
总是想起那些轻轻浅浅的从自己的身上漂浮过去的东西。就像站在干燥阳光炙烤的沙漠中央怀念一杯白开水的味道。
暖暖的手指触碰到了我的脸和裸露的尖下巴。我看着她的眼睛,深邃的看不见底的,突然感觉时光仿佛倒流到我们第一次在青映翠旅馆里睡眠的情景。
她的冰冷的手指一直在我的脸上接连不断的游离。不发出任何声音的安静抚摸。象是轻轻的从水边拎出生长在水面下的水草。
记忆中的灯光是笔直的打在我们的肩膀上。不像现在,光线如同蝴蝶画下的翩翩弧线。
第六章梦中倒影
窗外的明朗月光象大片的水洒在地板上,我在黑暗中听见暖暖均匀而且短促的呼吸声,也听见她在睡梦中呼唤我的名字。顾笙。顾笙。不要离开我。
我靠近她的脸。轻轻的吻了她的漂亮眉毛。
然后扯开玻璃橱窗,一个人坐在阳台上。一边仰起头看见在房子上面轻盈舞蹈的星光一边触碰突然就灌满衣袍的大风。我想起高中的夜晚大段大段时间的失眠,经常一个人裸露着肩膀在阴暗潮湿有微弱光亮的楼道里放肆的走路。或者在深夜的时候偷偷跑出学校和沐阳在空荡荡的街上行走,把火红色的长头发荡漾在风中,听得见路边巨大香樟上的树叶掉落的声音。沙沙。沙沙。如同拍打着翅膀飞翔过去的鸟。也记得那时候总是大段时间的待在网吧里,没完没了的打cf和dnf。有的时候抬起头的时候会发现窗外的天空边缘已经悬挂满了微微的光线。然后发疯似的跑到学校里,一边上课一边回忆游戏里的背景和音乐。
那时候的天空总是阴雨绵绵的或者有大群大群漂流过去的铅灰色云朵。还有某种孤独动物般的阴影。
也记得那个有漂亮的长睫毛和美好面容的女孩子。安安静静的,不和陌生人说话。总是穿着白色的T恤衫和浅色的牛仔裤,梳着简单的马尾。一半的脸被茂密的头发遮住,另一半暴露在空气中。如同丛林深处走出来的女孩子。也记得自己总是在午后的时候,故意的从她身边经过看她的轮廓。有的时候总是觉得阳光是明媚的,生活是美好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一直到后来她和一个挺拔结实的男孩子形影不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那些美好的东西都是水面深处的倒影。
看不见。触碰不到。
只是觉得空气中有巨大的裂缝,在凛冽的大风中渐次的开阔。只能安静的抚摸,不能紧紧握住而把它愈合。远方仿佛有空洞响亮的乔木一片片的剥落下来,声音接连不断的击打在胸膛最柔软的部位。
指缝中央的玉玺香烟在黑暗的深夜中安静的燃烧,我知道有腾腾上升的烟雾一层一层的弥漫开来。象摊开翅膀然后坠落的鸟。呼呼的,发出某种肉体撕裂的绝望声音。
我穿越过没有任何光亮的客厅,走进厨房从冰箱拿出冰冻了很久的美年达。喝下去的时候喉咙里仿佛有冰块冻结在上面,无法融化。我想起曾经的时候经常喜欢坐在阳光直射的梧桐阴影里,在大块大块的树叶下面。一边和暖暖安静的喝美年达一边象两个明亮的幼童坐在青春的河岸上。懵懂的清澈的。
在暖暖的眼里,我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有明亮的眼睛和漆黑的如同深海藻类的头发。而且习惯站在任何一棵笔直的树下,披着单薄的黑色大衣和象浅灰色潮水一样流淌在肩膀的微弱光线。用她的话说就是,一只孤独的被大雨淋了之后的小鸟。
躺在床上,看见暖暖依旧抱着空荡荡的被子贪婪的把头窝在里面。满脸的幸福和满足。我知道,梦中的她一定在回放着那些年漂亮精致的但被时光的刺刀生生剥离掉的画面。有我平凡但温暖的笑容和裸露在阳光下的整齐牙齿。有我的深邃狭长的眼睛和偶尔尖锐偶尔平和的语言。
我伸出手指,开始缓慢的抚摸这个在我的记忆里一直闪闪发光的女孩子的面容。脸,斜斜眉毛,和偶尔高高竖起来傲慢蔑视别人的眼睛。以及给我无数次温暖的柔软手掌。
我想念那种味道。绵软的,粉嫩的,仿佛开放在春天末尾里的槐花。一点一滴的,渐次的蔓延进身体里。然后扩散。
然后我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梦境,被无穷无尽或美好或沧桑的面容和或明亮或灰暗的情景编织的华丽梦境。梦境中一直在下雪,大块大块的失去重力笔直的坠在地面上。间或有翅膀燃烧的飞鸟仓皇着逃离过去,遗留下一道一道深刻的痕迹。羽毛燃烧过后的灰烬颓败着掉落下来,弥漫着,贯穿在空间里。
象完全布满身体的毛细血管神经。
在那个梦境里,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不再是顾笙,不再是那个笑容明媚的男孩子。不再象以前那样,和老大和鸾梦和南尘和绵软和慕年和墨凉头顶着蜂拥剧烈的阳光,一边无忧无虑的四处游玩一边在破落的大学校园里放肆的虚度年华。在最美好的生命海洋里自由自在的漂浮。没有清晰的方向,却看见很远的地方有很微弱的光线。如同一种来自遥远对岸的呼唤,连绵不绝。
那些厚重的象是天顶云朵的梦境片段,一直一直深深的陷在我的记忆土壤里。苍蓝色的,散发着噬人的诡异光泽。而且总是在我深夜失眠的时候,成群结队的漂浮出来。暴露在空空荡荡的脑海里,没完没了的搅动。
我站在大太阳直射的透明云朵上,开始安静的观望那些开放在水中的象是幻觉的东西。
我看见顾笙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一个人站在陌生城市的楼房阴影里,抬起头来满脸忧伤的瞥了一眼天空中央接连铺展开来的鸽群。浅灰色的羽毛和干净的天空很优雅的结合在一起。他觉得自己站在一座分隔岛上,左边是一马平川的平原,有伟岸的房子,挺拔的树木和喧哗的人群。右边是隐没在浓烈雾气中的山顶,有整齐美好的轮廓,然而只是模糊的影子,随着大风而紧密的摇动。然而,他依旧在一个人孤独的爬山。
这是他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连续的坐了六个小时的火车,从一个小城到了本省内的另一个小城。他看见火车上密集杂乱的人群,以及那些慵懒的眼睛和苍白的面容,像极了他喜欢的村上安妮笔下的人群。一堆一堆的在空地里放肆生长的荒草。简单的爬行和蔓延。
他看见消失在铁轨尽头的轰鸣火车,如同丢在湖面中央的石子,颠簸一下没有了痕迹。他看见暴露在他视线里的弥漫着浓烈海水味道的这个小小的城市,象褪掉了所有光泽的古老城墙,在风中摇摇欲坠。他还看见那些和他一块走进学校的学生。;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失落。他知道,这个陌生的海边小城很破旧。然而更破旧的,是这个小城里唯一的大学。安静的沉默的被种植在小城的边缘。
他的心情也变得混浊暗淡。一个人站在剧烈的阳光下面很久。一直到微微眩晕的时候才在午后依旧闷热的空气里办完了所有手续,然后一个人抱着有新鲜阳光的新被子躺在床上睡眠。然后做梦,他梦见他曾经喜欢的女孩子和她的男朋友去很远的地方上学,梦见和蔼的妈妈总是劝慰他回学校复习,然后是他冷漠的表情。他也梦见自己在深夜在凌晨大段时间的失眠,裸露肩膀在楼道里麻木的游荡或者裹着被子观望窗子外面一点一点亮透的天空。胸膛里一直回荡着空洞凌乱的滴水声音。梦的最后是一只有漂亮羽毛的鸟死在冰天雪地里,羽毛零零散散的掉落在大雪里。
他觉得自己刚刚逃离了一座坟墓,又走进了另一座坟墓。告别了一座城,又邂逅了另一座城。
倒在他面前的,不是又美好又落拓的晴空。而是记忆里没有边际的苦痛和现在空气里弥漫的绝望。曾经的时候,大学是建筑在伟岸山顶的高大庙堂,有神圣的灯光和褶褶的光辉。只能跪拜瞻膜,然后幻想。可是,当他走进这座学校的时候,他还是感到头顶上有热烈滚烫的热水浇在他的头上。
猝不及防。
不过还好,宿舍里的其他三个男孩子们都是又明亮又各有特色。特别是那个叫暮年的家伙。长着轮廓分明的面容和伟岸挺拔的身材。笑起来的时候象突然发散的明亮阳光,裸露出来的坚硬牙齿整齐而且干净。漂亮的长睫毛象女孩子的。象粘在上面。而且他很少说话,大多数时间安静的躺在床上,一寸一寸的陷进玄幻小说的深渊。或者半窝在被子里用修长的手指翻动着最新的汽车杂志周刊。
日暮里慕年安静看书的画面象忧伤电影里一个隐喻的镜头。顾笙总是不止一遍的告诉自己。他心里有某种细嫩的带有水分的东西正在悄悄的发芽。他知道,他想象自己可以象暮年一样,深深轮廓和华丽笑脸。走在路上被无数的女孩子接连不断的观摩。
第七章梦中倒影
他记得他第一次走进宿舍的时候,看见那些倒在床铺上的倒在阴暗的宿舍阴影里安静睡眠的男孩子们。裸露着肩膀,象街边那些徘徊在阳光里的少年。有桀骜张扬的面容,浓黑色的粗糙长发在风中优雅的散开。如同一种弥漫的黑色雾霭。
他看见那些深深的刻在天空上面的笑容,撒着明亮的粉。在深夜的视线里散发着温柔的光泽。他知道,他将要和这三个面容清澈男孩子,安安静静的度过四年时光。
他在心里小心的画了一个圆圈。四年,有多长呢。
一段时间的接触过后,他发现宿舍的男孩子都各有特色。老大烟冷能说会道,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而且大段时间的在外奔波,是很多校外公司校内兼职的代理。每天都发大把的传单,然后四处喝酒。和不同的人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只有星期天的时候才在宿舍里打一整天的英雄联盟,或者约不同的女孩去公园去静谧的操场后山小树林走路。脸上的表情永远是天蓝色的,温暖的。
而老二慕年是一个沉默的孩子。喜欢音乐喜欢的深入骨髓无法割舍的人。在顾笙他们的眼里那就像他的生命一样。而且他总是怀里抱着一柄木头的黑红色的吉他,在安静的午后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半天半天的弹奏。那些柔软的象是光滑丝绸一样的音乐,总是完完全全的流淌进我们的胸膛里我们的梦里他的回忆里。或者把他包裹在一个美好而又华丽的幻觉里。而暮年被成群结队的微弱阳光斜斜掉满肩膀和头发的画面,成为他在梦境中醒来的时候见到的最生动的场景。如同忧伤电影里那些重复播放的镜头。
而且慕年说他喜欢周杰伦,喜欢他在舞台上的飞扬和嚣张。顾笙说我喜欢许嵩,喜欢许嵩的干净和低调。然后慕年就满脸讽刺的说,你真是个小孩子。周杰伦的音乐里有风沙,仿佛灌满了铅,值得一遍一遍的渗透到骨子里。许嵩的音乐虽然干净清澈,但是如同一片巨大的湖泊。过于透明,过于柔软尖锐,捕捞不出任何东西。而顾笙总是不屑的争辩。而且大声的说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脸上是无边无际的某种尖锐但温暖的东西。
他们两个争论的场景象一幅画,刻在时光墙最开始的地方。
可是却被记忆的风尘吹得支离破碎。
老三叫南尘。据说他家很有钱,从他的穿着就可以看得出来。他穿着限量版的阿迪达斯三叶草系列的T恤短裤和鞋子。笔记本和手机是苹果的。那时候的顾笙还是一个刚刚脱离他们的小城来到另一个小城的乡下人,还没有穿过和用过那些漂亮时尚精致的东西。他只是在心里面想,可能自己的手机和穿着的所有衣服的钱还买不起暮年的一双鞋子吧。他能感觉到胸膛里有很温暖甘甜的液体大滴大滴的掉下来,声音绝望荒凉。南尘经常和一个叫做绵软的女孩子在一起,整天整天的在一起。走路,吃饭,去很远的地方买东西,或者坐在学校小公园里的长登上放肆的接吻,而且总是笑容干净,旁若无人。
顾笙和烟冷他们第一次见到绵软的时候,觉得这象是一个从遥远的古老城堡里走出来的女孩子。面容苍白,象没有任何光泽的白纸。不过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漂亮的酒窝,然而却仿佛是隔着大片的水雾。又像是水中央的倒影。
象是不存在的。那个笑容。或许只能从深夜突然醒来的时候,在镜子里观望到。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是南尘的女朋友。有一个动听的名字,叫做绵软。他们一起初中,高中然后大学。可能还会一块结婚,养育孩子。然后幸福快乐的走完一生。在自己的爱情河流里画满漂亮的痕迹。然而绵软的家境不好,这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可是南尘从未介意,因为在他的眼里,那些东西都是不重要的,都象是深深的埋在地面下的碎石。不可能牵绊人群走路。
顾笙最小,然而看起来很伤感。总是在阳光慵懒的洒满肩膀的午后,一个人坐在图书馆里,带着白色的耳机,一边安静的听音乐一边看书。一直到日暮,从远方投射下来的温暖的光线象一层薄薄的雾,包裹着他整个的轮廓。然后图书馆的灯光会按时的弥漫开来,然而却是寒冷荒芜的散落下来。大多数时间,他都会透过身边的玻璃没有任何声音的观望校园的所有东西。人群,建筑和风声。以及巨大的梧桐发出的沉闷的呼吸。
而且他喜欢在夜晚的时候安静的站在一棵树下,让街边的灯光凌乱的打在自己的头发上。或者坐在自习室里在温暖尖锐的灯光下靠着透明干净的窗子边缘一个人安静的写字,寂寞的身影在无数个夜晚被拉长然后变成暗淡的光斑。
仿佛记忆里永远有很多漂浮的如同细微尘埃的东西,轻轻盈盈的跌落下来。覆盖在冰冻的时光土壤上,然后渐次的消失。如同没有出现过。
他记得那是个有大把大把阳光无穷无尽掉落的夏天,日暮的时候天空中央经常有大群的飞鸟斜斜的掠过去,它们遗留的痕迹在云朵下面被燃烧干净。顾笙也记得这个陌生的小城总是接连不断的下雨,象从遥远的天顶放肆倒下来的大水。阴沉的云朵大片大片的蔓延过视线,如同渐渐变大的乞丐的脸。轮廓模糊,只有微微清晰的暗影。
而且这个沿海的小城总是没完没了的旋转大风。在冗长的甬路上,在树叶蓊蓊郁郁的细微缝隙中,在空旷遥远的操场上,在火车轰鸣着逃离的铁轨边缘。他看见风的痕迹。仿佛看见一张熟悉生动的面容。他知道,他特别特别的喜欢那种叫做风和阳光的东西。
因为在他兵荒马乱的高中生活中,在他寂寞忧伤的一个人在校园里安静走路的时候,只有它们总是温柔的贯穿他的胸膛。象柔软干净的的纯水。轻轻盈盈的贴在他的心脏上。他还记得当他知道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和别的男孩在一起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操场边缘的巨大梧桐下。微微仰着头,不发出任何声音的观望树叶的纹路。从薄薄的晨光刺穿玻璃的早上,到地面上的阴影一块块消失的黄昏。他都抬着头,沉默着不说话,他不知道眼眶深处的泪水倒流了多少次。只是他知道如果眼泪坠落在地面上的时候,它足以可以砸死一只黑色的硬壳蚂蚁。他记得巨大的遮天蔽日的梧桐树叶疯狂而且绝望的衰败下来,在沉重的晚风中哗啦啦的泛滥成河。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站在明晃晃的江边孤独观望天空边缘的鸟群。看那些有漂亮羽毛的生命消失在火红色的地平线尽头。
然后他咧着嘴巴小声的笑。整齐坚硬的牙齿完完全全的裸露出来。他记得自己高三的时候总是在晚自习后站在大片的杨树下。听那些树叶婆娑悲伤的唱晚,听大风悠扬而且飞快的贯穿过衣服的声音。他觉得心里面有很多柔软的东西轻盈的覆盖在心脏上,然后从温暖渐次变得寒冷。
顾笙记得他们第一次围坐在学校旁边的小饭店里一块喝酒的情景。在开学第一天的日暮,在依旧温暖而且光滑的阳光覆盖在眉毛上的时候。他们几个坐在掉落着柔软尘埃的房间里大口的喝酒,他记得那些新鲜的炒菜冒出来的呼呼的热气,翻卷着。象海边的波浪一层一层的扩展开来。也记得廉价的雪花啤酒和大堆的泡沫。然后在人群中看见几个有漂亮眼睛和眉毛的面容。夏暖暖。鸾梦。花墨凉还有宋绵软。有的像古老城堡里走出来的公主,比如鸾梦,绵软。有的是明亮清澈的幼童。比如夏暖暖。有的脸上画满各种化妆物质的痕迹,浅白浅白的皮肤在灯光下反射,比如花墨凉。
在顾笙记忆中关于这场聚餐的画面。是和很多素不相识但是会在一起学习四年的男孩子女孩子们在夏天末尾,在黑色的北方小饭馆里快乐说话或者举杯碰撞的情景。空气中漂浮着很多很多的水彩色,静悄悄的,刻下幸福的颜色。他记得暖暖的沉默明亮,鸾梦的落拓漂亮,她们笑起来的时候都仿佛开放在空气中的不存在的花束。倾国倾城。他也记得在美好的聚餐上说过的话,象被柔软的铅纸包裹着的香木,散发着迷人的味道。譬如在这四年里要互相帮忙共同进步之类的啊,要团结一致啊。一大堆一大堆的客套话。
那时候都是微微仰着脸。满满的水一样的透明和精致。
她们喝饮料,悬浮着浅黄色颗粒的果粒橙。他们喝冒泡的啤酒。她们和他们在青春的美好时光里光着脚丫拎着鞋子。一起在海边肩并肩行走,遮挡下大块的阳光在沙滩上留下阴影。
第八章梦中倒影
站在温暖灼热的天空中央。我又看到很多很多的东西。象无数片粉嫩的树叶,被风轻轻的吹到地上。然后碎裂,变成明亮的玻璃碎片。
我听见风吹落头发的声音,仿佛雪花轻轻盈盈的坠在地面上。我看见那个傻傻的顾笙象小孩子一样和暖暖坐在自习室里吃零食,故意发出清脆的声音引起别人尖锐的目光和不满的表情,然后继续放肆的吞咽。也看见顾笙在夜晚的时候明亮漂亮的瞳仁,笑起来的时候流淌成清澈的溪流。
我看到大学时的暖暖整天整夜的象个小孩子,让顾笙陪着沿着宽阔的落满粉红色樱花的马路走路,她的小手掌躲在顾笙摊开然后握紧的手心里。或者一遍一遍的攀爬学校后面裸露山顶,在阳光明媚云朵清晰的时候躺在青草上大段大段时间的观望。或者重复的在深夜的时候给顾笙打电话。重复的撒娇,然后说很久的话。
那时候他们几个总是在一块。顾笙和暖暖,老大和鸾梦,南尘和绵软,慕年和墨凉。他们经常在暑假的时候坐火车去远方,一起在裸露的山顶露营扎着绿色的帐篷。然后在凌晨的时候肩膀靠在一起看日出。或者去很多的古城,奇楼怪园,在弥漫着大群香薰烟的古旧房子里没完没了的穿梭。
星期天的时候就围坐在长满荒草的操场上打扑克,顾笙记得那时候经常看见轰鸣着的火车摇摇晃晃的走过去。他总觉得自己好幸福,仿佛生活在巨大的水面倒影里,和很多笑容漂亮而且干净的孩子。在美好的青春时光里快乐的生活。
整天无忧无虑的。
顾笙一直觉得生活很美好,阳光温暖干净,在天气寒冷的时候暖烘烘的照射在脸上。而且小城里还有柔软的风,吹在皮肤上象手掌的抚摸。
然而,也有很多事情,是从黑暗的沼泽里挣脱出来的,才见到的光明。譬如老大和鸾梦的爱情,慕年和墨凉的爱情。墨凉突然的怀孕和顾笙突然被人群喜欢的文字风格。
在开始的时候,在彼此还不是渐渐熟悉的时候。鸾梦是不喜欢老大的,因为他粗犷,面对一些事情和面容时总是大大咧咧的。而且那时候她喜欢的是顾笙,喜欢他发表在自己空间里的日志。喜欢他沉默但深邃的模样,处理事情的时候不动声色。所以她一直在给顾笙写一种叫做情书的东西,只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回信。或许她不知道她的信件已经被暖暖毁掉了,尽管她是如此的信任暖暖。而让她唯一坚持下去的,是顾笙在遇到她时就会变得清澈温暖的眼睛。漆黑的深邃的,会说话的。
鸾梦一直记得顾笙在日志里一句话。一些人对另一些人的冷漠,只是在等待某个晴空下突然的勇敢行为。
然而,她没有想到。后来和顾笙在一块的,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女孩子,夏暖暖。那个声音尖锐清脆的小孩子。有漂亮精致的眼睛和垂满肩膀的长头发。
与此同时。在她寂寞而且难过的时候,那个叫做烟冷的男孩总是殷勤的为她做很多的事情。陪她逛街走路,或者买大量的东西。在她孤独的观望顾笙和暖暖的幸福背影然后忧伤荒凉的时候她感到烟冷的温暖。像一道突然出现在冬天里的灼热光线。融化了冻结在她心底所有的坚冰。她仿佛看到夜晚过后明亮的晴空。
而墨凉在大学刚开始的时候是有对象的。她的对象在很遥远的一所军校里上学,而且关系很不好。所以她开始和很多很多陌生的男孩子交往,去大量的地方游玩。然而当她结识冰慢慢熟悉墨凉的时候,她开始喜欢并且迷恋上他。她总是穿很少的衣服躲在慕年必经路的槐树下面等待一场邂逅。然后没完没了的约慕年去逛街,走路,吃饭看电影。或者坐在操场上看火车的背影。
然而,慕年一直都是冷漠的。面无表情却又轮廓分明。漂亮的五官清晰的暴露在柔软的风中。他很少说话,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听墨凉说话。然后观望她画着浓妆的面容。他觉得幸福,好像悬挂在丝巾编织的井里。抬起头就可以望见明亮干净的阳光。
其实,他是喜欢墨凉的。因为墨凉画满浓妆的脸让他想起了他的妈妈。那个漂亮妖娆的喜欢整日整日穿高跟鞋的妇人,那个给年幼的他无边无际温暖的熟悉面容。然而,妈妈的笑容已经永久的消失在了他模糊的童年记忆里。象冬天清晨漂浮的雾气,一见到阳光就会散开,不会再次聚拢。
有无数次,他都在深夜里突然醒来。然后一个人惶惶然的坐在房间里安静的喝水,只有喉咙深处发出沉闷的水声。他在梦中看见了自己的妈妈,看见她站在自己的面前,逆着光,整齐柔软的长头发在风中碎开。他看见妈妈俯下身子一边对着他微笑一边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他记得妈妈脸上慌乱的表情,好像有一道一道深深的缝隙在她的皮肤上渐次的出现,错综着交织盘结。他梦见妈妈被一个男人带走了,那个男人的表情很冰冷,看见他的时候甚至不屑一顾。只是他看到那个男人对妈妈很好,看着妈妈的眼神是温柔干净的,虽然有一点点的尖锐。他觉得妈妈会幸福的,不会像和爸爸在一块时那样。没完没了的吵架和面对着整日整夜的酗酒赌博。
只是。他还是经常想起小时候他住在乡下,住在屋顶上长满了浓绿色青草的平房里。那时候他总是大段时间的暴露在阳光下面,和乡下很多的小孩子一块无忧无虑的奔跑和穿越树林小巷。他记得自己总是满身尘土的回到家里,然后在妈妈强硬的眼神要求下把衣服抖干净。他记得妈妈总是一言不发的站在客厅的水泥地板上,看他调皮而且滑稽的换上干净的衣服。
他记得妈妈的笑容,如同清澈透明的水铺展在他的视线里。也记得妈妈细致的手掌和经常爱说的一句话。傻孩子,总是把衣服弄得这么脏。下次可不要这样了。
妈妈喜欢穿高跟鞋。春天,夏天还有秋天。大多数时间她都牵着自己的小手站在房子的门口等候在外工作但脾气暴躁酗酒如命的爸爸回家,从日暮一直到深夜。他想起那时候总是有漫天的灰色的鸽子拍打着翅膀仓皇而又密集的铺满视线,偶尔有很轻盈很轻盈的羽毛软软的跌落下来。他想起那棵生长在院落边缘的老槐树,在夜晚起风的时候发出沉闷的呜咽声音。一声一声的,在胸膛上碾过去。
有的时候,能够等到父亲回家。有的时候不能,每当这时候,他就会问自己的妈妈,为什么爸爸不回家呢。妈妈总是和蔼而且温暖的说,或许爸爸很忙吧。
可是妈妈,爸爸既然不回家,我们为什么还要等他呢。
因为妈妈相信爸爸会回来的。因为我们一直在这等着他回家呢。
深夜中,他能看见妈妈突然发亮的瞳仁,然后渐渐变得暗淡。他记得妈妈那时候麻木苍白的生活,用大把的化妆品和成群的面膜来让自己的皮肤变得干净而且生动。所以,在他的眼里妈妈一直是漂亮的,烫过的火红色卷发和深蓝色的眼圈。曾经有很多次,他看见妈妈一个人对着镜子泪流满面,满脸的浓妆变成暗黑色的粘稠液体。
他想起妈妈走后不久家里又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和一个比他大三岁的男孩子晨枫。爸爸让他叫妈妈和哥哥。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摔门而去了。他说,我没有哥哥,也没有妈妈,因为我的妈妈已经离开了。而且在我眼里,她已经死了。
后来他变得越来越孤独和沉默,经常一整天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只是一个人安静的坐在阳台上手里握着一个滴水的干净苹果,支着有大片白色的画板寂寞的素描。远方天空下面那些整齐明亮的房子和浇在上面的哗啦啦的阳光,在他的画笔下变成有清晰轮廓的灵魂,它们在温暖的风中轻声的飞行。翅膀上的羽毛发出尖锐的声音。
有的时候,他会在南方的某个裸露山顶上面朝着嶙峋的悬崖峭壁和奇特的古树藤蔓花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他的背包里永远只有四种东西,面包,纯净水和纯白色的画板、以及各种画笔。他喜欢那些零碎的阳光轻轻的从树叶破碎的缝隙中央坠落下来,成群结队的漂浮在他的头顶上。然后支起画板,自由而且放肆挥洒画笔,那些单调的颜料一片片的渲染开来。象大朵大朵的盛放的热烈花束。
然而,他的同父异母的哥哥晨枫总是象亲哥哥那样对他。在深夜的时候给忙于学习的他泡送温暖香甜的雀巢咖啡和优乐美奶茶,或者热气腾腾冒着浓重白气的夜宵。但是他总是一脸的冷漠,不屑于去搭理整日劳累上班的哥哥。
他始终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晨枫总是让他喝温暖醇美的奶茶。喝这种代表着情意绵绵的东西。
第九章梦境里的轮廓
或许墨凉一直都不知道,慕年从开始的时候就喜欢她。只是慕年喜欢把很多事情放在心底,不暴露出来只是让它们被时间的泥泞流沙一寸一寸的掩埋掉。
然后泥沙硬结,消失了原来的轮廓。
慕年一直羡慕绵软和南尘的爱情。安静,透明而且简单快乐。有的时候,看见南尘背着绵软在种植满巨大香樟的学校甬路上行走他会觉得温暖。又美好又明亮的阳光斜斜的照射在他们的肩膀上,象覆盖在上面的一张密集而且精致的网。
南尘对绵软很好。
在顾笙在慕年在烟冷的记忆里,南尘总是如同一个明亮而且快乐的幼童陪在绵软的身边。在她的爸爸突然遭遇车祸的时候给她温暖而且结实的怀抱,在她接连不断的想要退学的时候给她鼓励把她说服。他知道绵软是一个伤感的女孩子,有的时候在光线微弱太阳即将坠落地平线尽头的日暮,看见天空边缘游荡的云朵和鸟群,就会满脸忧伤的坐在楼房的阴影里。一言不发。
南尘总是做很多很多的傻事,来让绵软绽放她倾国倾城的笑容。比如在阳光充沛的大夏天穿厚重的棉服或者在寒冷的冬天在冰天雪地里光着脚踝安静走路。整齐而且华丽的离子烫完完全全的弥漫在头顶上。象一个患了精神疾病的王子。又比如傻乎乎的用手掌支撑在地面上,象一只安静的小狗跟随在绵软的身后。目光柔软而且干净。
所以,绵软一直很幸福。一直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梦境里。这个梦一直延续了她懵懂的初中和忙碌的高中,或许,还有整个快乐美满的大学。有的时候,在凌晨醒来,她看见从大块的玻璃窗上掉下来的阳光碎片,在她的视线里渲染开来。她觉得生活特别不真实,因为她总是听见身边弥漫着哗啦啦的流水声音。象是一种撕裂,又像是一种来自遥远边缘的呼唤。
无穷无尽的接连不断的蔓延进她的身体里。她仿佛听见总是有某个熟悉的声音告诉她,你得不到你所幻想的幸福的,别离是你的宿命。
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很不好。过于虚弱和面容苍白。而且经常突然的头晕,看见自己视线里南尘的笑容就像隔着大片的水雾。恍若隔世。可是她从来不向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包括她的亲人包括南尘。她只是不想让自己亲近的人担心,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体而让家境更加艰难。
不过还好。南尘依旧一如既往的喜欢她,整天和她黏在一起。走路,逛街,一起坐在学校的古旧木头亭子下面吃彼此的冰激凌。或者和那些明亮简单快乐幸福的男孩子女孩子们四处旅游行走。
用顾笙的话形容他们就是,象逃离囚笼的鸟群一样漫无目的的游荡。
她喜欢这种有清晰轮廓的生活。象把一些干净的亮粉完完全全的洒在周围的空气中央,然后在安静而且美好的风中快乐幸福的生活。有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仿佛活在一种巨大的倒影中,在朦胧中观望那些画满天空的华丽痕迹。然后一遍一遍重复的在日暮的时候怀念,让阳光的余晖洒满倾国倾城的脸。
她的身影在阳台上被温柔光线剪切的背景是伦理电影尽头的忧伤画面。
后来,墨凉和慕年在一个阳光笔直坠落的大夏天在一块了。很多年后,墨凉依旧记得他们站在巨大的遮天蔽日的梧桐下。那些如同明晃晃的水银覆盖在地面的日光,那些从他们的身边手牵手走过的面容干净的情侣们。包括南尘和绵软。她也记得那个轮廓分明的漂亮少年站在自己的面前俯下身子去亲吻她的眼睛。他的头发在突然荡漾开来的风中完完全全的碎裂掉,她看见在他的脸上一层一层弥漫的光线碎片和树叶阴影。她觉得快乐。
再后来恋爱的就是暖暖和顾笙。暖暖总是傻乎乎的跟随在大段时间习惯沉默的顾笙身边,经常眨着清澈的大眼睛像个简单懵懂的小孩子陪着顾笙一起上自习,一起在浓绿色的藤蔓植物爬满窗户和墙壁的图书馆里安静的看书。或者在学校旁边的奶吧里一人一杯新鲜的冒着热汽的牛奶,用眼睛彼此对望。顾笙的是香郁的花生味道,暖暖的是酸甜的红枣味道。他们总是谈起彼此同样在乡下但又一点不同的生活。
顾笙的童年是在一半深黑色的尘土一半干净的河水里开始里,在他小时候的生活里、经常大段时间的和发小象离散的飞鸟一样在整齐而且密集的树林里放肆而且肆无忌惮的奔跑。周围是连绵不绝的树叶掉在地面的声音和空气中弥漫的青草的新鲜味道。夏天的时候在头面清澈的河水里游泳,脱光了衣服然后把自己漂浮在结满阳光的水面上。闭着眼睛漫无目的的游走,或者很多小孩子站在一棵巨大的梨树下蒙着眼睛捉迷藏,经常会从高高的树干上掉下来。摔得眼泪哗哗的流淌。秋天的时候就去种植满各种水果的林间偷摘别庄稼人的收成。橙黄色的杏,梅以及李子。还有黄褐色的梨子和红色的苹果。他记得小时候经常被看管树木的面容苍老的老爷爷到处追赶。每当这时候,他们就会无所顾忌的疯跑,然后消失在长满伟岸大树的高地上。
冬天以及渐渐长大以后的日子。就是一遍一遍的躲在阴暗的房间里打扑克下象棋,或者没完没了的打插卡的游戏。或者在光线充足的黄昏看古惑仔的电影,然后在凌乱的乡下街道上面容寒冷的站立着。不说话,只是开始一个一个的接连的吸烟。黑鬼,玉玺或者廉价的黄金叶。还有的在胳膊上刻了刺青,是一条面目狰狞的青龙。
后来。上学的就只剩下顾笙自己。因为别的孩子有的成了小混混,整天在外边游荡不回家,一直到因为抢劫坐了牢。有的去很远的发达城市打工,只有隆重的春节到来的时候才从遥远的地方回来。还有的在乡下盖了房子,和他们的父母一样过着日出而落日落而息的生活。有的时候,冬天的末尾,顾笙和那些有各种颜色和形状头发的发小站在寒冷的街道边缘,看见他们慌乱悲伤而又轻微绝望的表情。他感到难过,胸膛里仿佛有很尖锐的刀子重复的在切割着皮肤。没完没了的。
他也知道他们渐次变得宽绰的缝隙。象一道突然的沟壑横亘在彼此的面前。有时候,他觉得和他们象站在同样地方但不同时光里的人。一起走过无数的风景,却有着不同的想法。
而暖暖的童年画面是重复的房间阴影和很少走出去的高高围墙。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是一个一半安静一半喧哗的孩子。有的时候她会大段大段的时间坐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看着那棵长到院落外面的槐树,看着那些白色粉嫩的槐花优雅美好的落满自己的肩膀和头发。而有的时候她又会在院子里挖很多的小坑,然后放很多不同的东西。槐花花瓣,橡皮或者是大块的甜食。她喜欢那种种植东西的感觉,虽然没有收获。可是那些被她种植掉的东西,会在秋天到来的时候让她充满幻想。
然而。她总是满脸忧伤的站在自己家的小院落里,面朝着成群结队肆虐飞扬的尘土,面朝着在空空荡荡的天空中央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云朵。寂寞的站在那棵巨大的依旧掉光了叶子的槐树下,面无表情。在这个有着漂亮眼睛和落拓面容的小孩子看来,整个安静萧条的乡下象一条死掉的鱼。没有呼吸,也没有氧气。只是在时光车轮轰鸣着咆哮过去的背景里,麻木简单的存在着。
她想到了逃离。以及突然的莫名的发脾气。在她遥远深邃已经无法触碰的童年记忆里,她总是在阳光大把大把消失的日暮,一个人慌乱的在房间里到处走动,或者在院落里在长满新鲜青草的乡下小路上没完没了的行走。然后在黑暗完全弥漫满视线的时候,摔掉各种东西,精致的昂贵的以及每天都要使用的。她记得小时候她总是在写作业的时候发脾气,因为她遇到了不会做的题目。然后故意弄出巨大尖锐的撕书的声音,或者突然扔掉书本,一个人满脸悲伤的嘟着小嘴巴在院落边缘那间漆黑寒冷的小屋里流着泪呆很久。她不知道。她的妈妈站在房子的门口,看见她如同天气般变化莫测的行为。又气愤又难过。妈妈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女儿会这样,或许她还只是小孩子吧,妈妈总是在心里面告诉自己。
然后就是离家出走。一个人偷偷的从家里离开。背着不装任何东西的书包,徒步走不远的路去找姑姑,或者走很远的路坐几个小时的公交去一个有小桥流水和大片竹林的外婆家。她喜欢站在暮色中站在外婆的视线里观望那些大块的翠绿色的竹叶,喜欢那些微弱干净的阳光碎片从叶子的缝隙中央掉落下来。也掉在她的脸上。
而她出走的原因是她莫名的发脾气,她的爸爸生气而且大声的呵斥了她。然后她摔碎了所有的白色陶瓷碗和玻璃果盘。
她记得一直漂浮在她记忆里的破碎声音。是童年里的熟悉声音。
尽管她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是个因为离家出走而逃学的小孩子。
可是在学校的时候她很乖。而且学习很好。然而很少说话,她习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靠窗的位置趴在书桌上。透过明亮透明的大玻璃去看校园里喧哗热闹的人群,或者抬起脸看悬挂在天顶上的云朵,瑰红色的,象乞丐冬天大雪里的脸。
暖暖。暖暖,快点过来,看看这件细棉布的小裙怎么样。鸾梦站在以纯的专卖店里伸出手指指着精致的玻璃橱窗上挂着的浅粉色小裙。
小姐真有眼光,这是今年夏天的最新款式。销量一直很火。旁边的店员看着鸾梦的眼睛,满脸微笑的说。
店员们都穿着华丽的衣服。清晰的轮廓或者浓妆下的白皙面容。客人进店时落拓职业的笑容和离开时变得突然寒冷的表情,已经成为这些商业店里不可或缺的风景。
光鲜的服饰包裹着肉体,惨白的光线包裹着服饰。
会不会太鲜艳啊,梦。暖暖面对着这件缀着无数闪光的细小亮片以及悬着时尚纯白色腰带的衣服。
不会的,暖暖。你穿上肯定漂亮,顾笙一定会更加喜欢你的。快点穿上试试吧。鸾梦的瞳仁在橙黄的光线下依旧纯净透明。象幼童的。
然后暖暖走进镶嵌着大块玻璃的试衣间里换衣服,她关上门的时候看见光线突然被阻隔开,门里一半门外一半。然后听不见任何声音。
鸾梦对着试衣间边缘的落地玻璃看自己的衣服和装束。素颜,细面板鞋,浅灰色牛仔裤以及天蓝色的紧身裙。漆黑的长发,漆黑的眼睛,和明亮的目光。
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象倒映着一座华丽的城池,城池上方飞翔着大群的灰色野鸽和透明游离的飘絮。
而在被高高的密集的衣橱架子隐藏的阴影里,站立着一个肥胖臃肿的男人。圆圆的脸,没有胡须,只是头上戴着黑色的鸭舌帽。看不见头发,象是秃子。
他在那个地方站了很久,没有看衣服,也没有等人。而是在观望一个让他眼睛发亮胸膛起伏的陌生人,一个女孩,素颜,正对着接地的镜子看自己的装束。他的目光已经变得温柔,这种突然的改变让他开始无措。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多久没有满脸和蔼慈祥而且认真的端详一个女孩了。
自从他成为了导演之后。他就开始整天寒冷着面对身边的人,妻子孩子还有熟悉或者陌生的演员。而且说话变得尖锐刻薄,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有轻蔑。然后眼前这个伫立在他空荡荡的大厅中央的陌生女孩让他觉得温暖,让他改变了对身边人群的看法。他觉得心里的某些东西渐次的崩塌。
象堆积千百年的冰雪开始在阳光的烘烤下一层一层的融化掉。
今天他是为因为即将小学毕业的儿子买一件儿子喜欢和幻想了很久的衣服。他想给孩子惊喜。他知道自己的儿子看见这件衣服肯定会明亮而且肆无忌惮的笑,他仿佛看见儿子在清澈灯光下的面容。慵懒的头发软软的覆盖下来,遮住眉毛。可是,现在他没有了给儿子买礼物的冲动。因为他只想安静的观望驻足在自己视线里的女孩。
就这样一直站立着,他感觉突然蔓延过来的熟悉。象一种扑鼻的花香味道,渐次的穿透灵魂。他觉得女孩很亲近,他想和她说话。
你好。秃头裂开嘴巴开始笑。他的堆积满皱纹的脸象撒上了一层明亮的细粉。
你好,您是?
我叫林语城。是个拍广告拍电影的小导演。秃头看着鸾梦的眼睛。
鸾梦害羞的低下了头,小声的说。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恕我直言,我喜欢你的形象,能否请为我拍一期广告?秃头安静而且认真的说。
可是我没有经验。而且,我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
没事,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想通了就打电话告诉我。秃头又莞尔一笑,转过身消失在衣橱走廊的尽头。
秃头走后,鸾梦站在原地放空很久,她仿佛看见自己穿着华丽的服饰,戴着精致的水晶和价值连城的白银项链落拓的站在镁光灯下。一边享受舞台中央凌乱但优雅的人造泡沫一边享受台下人群的尖叫和呐喊。
然后她听见开门的声音,暖暖像个漂亮的小公主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裸露着雪白的胳膊和小腿,漆黑如墨的长头发软软的摊在肩膀上。特别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如同透明的水面一样。
哇,大美女啊。
切。才不是呢,像个小愣瓜。暖暖傻乎乎的立在落地的玻璃镜子里,看见一个陌生的仿佛从远古茂盛森林里走出来的落拓女孩。第一次有惊艳的感觉。以往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丑小鸭,笨拙的扑打着翅膀黏在顾笙的身边。
然而她现在觉得生活很美好,象很久之前熄灭的东西又重新燃烧起了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