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刻碑之人的家，就在城关镇院子旁边的小木房子，这不是什么“汤姆叔叔的小屋”，就是手工雕刻碑文的作坊。紫阳这地方，那些年都是土葬，人活着得有天有地有屋檐，人死了得有天有地有坟头，不然后人怎么去寻根问祖。

      九十年代初的县城，大学生掰着双手都数的完，刻碑的人不仅会认字，还能把字刻的极好，那就可厉害了，现在马上二零一八年了，有知识文化的人多了，这一行倒也慢慢没落，毕竟是文明进程的形势所需，全紫阳县城我也就找出过三个还能纯手工刻碑的师傅。平时那小木房子的门总是掩着，门口用白色粉笔写着电话号码，厚重的一块块无字碑堆砌在角落，下雪时这碑上的雪最后才化，纯白而柔软，惹得孩童好生好奇。父母携子而过便教训这孩子不要用手摸人家石碑，日常迷信之晦气不吉利，即便小木房子的主人再也不喜欢听人如此说，不说话倒也罢，渡人历阴阳之事，待到上门时是无比受人尊敬的，好烟递上也不多在石碑费用上讨价还价，若还能掐指一算看看日子属相，那是需要请的，请的不好回你“不可说，不可说。。。”也没什么办法，平日里人情讲究的好与不好，其实都不会有人在白事上作难。

      这碑上到底刻些什么？夫妻合葬的、男的、女的、年少的已逝之人刻的都不尽相同，格式和称谓按照风水习俗，碑头上免不了“流芳百世”几个传统歌颂言语。墓碑主要作用就是提供给后人一点前人讯息，明白自己发经历，了解自己身世。书香门第的碑文比较麻烦，死后还得请人写上铭文，多为韵文，三言、四言、五言、七言或骚，体都行，有文化的生前就把自己的墓志铭写好了；一般家户主要是排上世系的名单，记录传宗接代的辈分。上面的花纹也不是喜欢什么就雕刻什么的，比如，虎山不是有情，那图案是犀牛回头望月。再比如，水口不收，图案是莲花池。总之，逝者八字什么不好补什么。全都有刻碑师傅把关，想想中国人死的的确是讲究。

      不讲究便是不懂事、未成人，学会了人情讲究，便是扛起家族责任的一种标识，上下五千年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死的，不选择如此流芳的人是没有归宿的，这可由不得谁喜欢不喜欢。说好的火化也抵不过占位留碑万世敬仰的诱惑，这表示生而顶过天，死后立于地，是我们对生命涅槃的信仰。

      现在有段子讲等我们这一代死去，就在墓碑上刻一个二维码，扫一扫生平的经历、照片、影像全部都出来了，谁想看就随便看，这种服务也是有趣的，但限制了很多想想的空间，比如逝者并没有流芳百世碑文上可都是那么写的，我们大可以为我们的先人是经历人生风雨、对社会有极大贡献的人，大可赋予他们时代的故事性，填充我们对生命未知的探索渴求，可一个二维码的墓碑会限制我们的想象力：“哦，那就是你奶奶平凡无奇的一生。”

      这心思，武曌做在了前面。

      此人刻石碑之余就刻画，十年啊、二十年，纯手工用石板雕刻了一比一的清明上河图，还有水浒传一百零八将，现在想起过往，他还提起年轻时背着画夹子采风的过往，也算是，讲究有了讲究的落刀之处。

      这座城，活得不论风光与否，死得必须讲究，死得讲究就请刻碑人，刻碑人比死的人更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