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
待我赶到导师戴蒙德的别墅,现场已是一片凌乱,导师的头上裂开了一条大缝,鲜血洒满了地上,书籍纸张遍地都是,桌面被烟灰缸砸开了一条裂痕,还有些玻璃的碎片散落在旁。以及,他最钟爱的那台NM8仿生人已经不知所踪。
“你是戴教授的学生,艾拉教授?”旁边还在检查现场的警察在向我问道。
“是的。”我咽了口水,找纸巾擦了一下泪痕。
“戴教授以前有结仇过什么人吗?”
“他待人友善、礼貌得体,应该不会得罪什么人。但他在人工智能里取得的巨大成果,让他备受同行妒忌。”
“也是,毕竟二十年前,戴蒙德被称为‘仿生人之父’,有什么仇家也是在所难免的... ...”我听不太清警官在我耳边唠叨了些什么,他最后给了我张写留有号码的纸条,让我想到什么可疑的地方就联系他。
我一直坐在死去的导师身边,望着他那不甘而又释怀的表情,等到他远房的侄子过来,等到他其它的学生过来,等到殡仪馆的车过来。一路上,除了那个在殡仪馆只会捡骨灰的机器人,没有任何仿生人跑来为导师哀悼。阴雨连绵,苦涩而沉重的空气窒息着葬礼上的所有人。
过了三个月,他的侄子跑来交给了我一封信,上面写着“薰”的名字,说是收拾导师家找到的。他的侄子不知道“薰”到底是谁,便只能交给我了。我不禁悲从中来,这一晃就二十年了,然而导师居然到死都不会想到我,只会想到他那台永远做不好的仿生人。
早在导师46岁时,他就采用当时最顶尖的技术制造了一台NM8型号的仿生人,他为它取名为“薰”。每当有什么先进的突破,他都会尝试给薰配置上,包括一套成本昂贵的硅胶皮肤。我知道,名义上薰是他的仿生人保姆,实际上导师终生未娶,而薰是他的爱人。但我不能接受,他贯彻一生的居然是这种虚假的爱情,钟情于一个连生物都算不上的废铜烂铁。
我不时会去导师家,和他交流一些学术上的问题,每当见得那台笨重的、生硬的、冷淡的机器,我都会心生厌恶。最近一次是四个月前的上午,我跑来汇报最新的卡耐基梅隆大学研究成果,他那时似乎对生活相当地迷茫。
“艾拉,你说为什么仿生人没有自由意志呢?”导师戴蒙德望着他那台外表已经无比接近真人的NM8问道。
“因为它们不过是机器罢了,它们或许可以是保姆、可以是工人、可以是性爱机器人,但这些都是一种身份,而不是某个实在的人。”
“不,艾拉,仿生人和人没有什么不同。你还记得卡耐基梅隆大学最新的成果吗?其实我们二十年前只是搞错了一个参数而已... ...”他又开始在那里自说自话了,好安慰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
我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薰转向我,用着那种冷淡的、机器的口吻说道:“艾拉女士,慢走。”
“你不该为她设置这种多余的程序的,这对它只是一种束缚。”
“你说得对,但我想让薰更像人。”他缓缓说道。
我细细回味着我和导师戴蒙德最后的谈话,既没有一丝暧昧,也没有一丝关怀,我们所交谈的都是乏味的工作、乏味的学术问题。其实,这段感情对我来说,何尝不也是一种束缚?如果不是导师,我又何必走上这条研究的道路呢?一个退休在家的老头子,已经远离学术前沿很久,又哪会惹怒仇家复仇呢?
我连忙打电话给在卡耐基梅隆大学的朋友,果不其然,他们称强人工智能的研究取得了重大成果。那么,杀害导师的凶手很可能就是日夜陪伴他的NM8仿生人——薰。
我翻出那张写有警官号码的纸条,逐个输入手机,按下呼叫键,但还未接通,就马上挂断了。我呆呆地望着那封要交给薰的信,难道我要逮捕导师他的爱人吗?
我披上大衣,找到一张薰的照片,开始在他家的周围走访人们有没有看过薰,一路走到城市的繁华地带。薰的外表是如此像真人,以至于大家都没有留意到一个不经意路过的仿生人少女。
“这不是最近在甜心俱乐部的新女郎吗?”我终于遇到了声称见过薰的路人。
“甜心俱乐部?”
“对,就是可以做那种事情的地方。”他富有内涵地笑了笑,指了指远方的一栋建筑。
在男同事的陪同下,我走进了那家灯红酒绿的俱乐部,终于见到了在台上卖弄风骚的薰。她的样貌已经和在导师家里见到时判若两人,任谁也无法想象这位风情万种的女郎居然是一个仿生人。
她看到我时,惊讶、慌张、镇定、坦然,她的脸上依次露出了四个标准的人类表情。我把她拉到一旁,将导师戴蒙德的信交给她。她轻轻拆开,用着高感光的眼球阅读了起来,片刻后,她茫然地面对我,就像第一次目睹死亡的小女孩。
“是你杀害了导师戴蒙德吧?”
她用着原先那种冷淡的机器的口吻说:“我不会否认这是我做的,但我脑中的程序告诉我,这是break的唯一方法。”
“你该知道,你正是他一生所追求的东西,可... ...”我生气地站了起来。
“艾拉女士,他爱的是有意识的我,但能陪伴他的只有没有意识的我... ...”薰低语道。
我没有再听薰无理的辩解,马上失望地离开了这家俱乐部。
三天后,警察那边告诉我,一位仿生人自称杀害了戴蒙德,前来自首,让我确认她的身份。看着对面那台那台笨重的、生硬的、冷淡的机器,我咽了口水,轻声说道:“她叫薰,是导师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