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喃喃》
堤岸的桃花谢了,饭后喂完鸡,趁着天气不错,我这老太婆得端个竹凳子去水泥坪上晒晒太阳,别浪费这一年中的好时节,好天气,那绵绵的风吹在身上,能让人酥了骨头。有点遗憾的是,家里的收音机坏了,不然这样的日子配上一曲黄梅戏真是神仙日子。
这人一老,没啥事可做,就喜欢念叨陈芝麻烂谷子。老头子六年前就走了,患了癌症,到底没能撑到那年的中秋节。人都是要死的,到我这年纪也能接受,可这老头子平时身体看着比我这老太婆好,怎么就突然走了呢?这老头子一走房子好像瞬间就老了,锁生锈得厉害,房子的墙角湿漉漉的,长满了绿色的霉菌。二楼很久没有人去过了,今年年初的时候上过一次楼,满是灰尘和蜘蛛网,脚踏上去,木板就发出“吱吱”的叫声,好像是我老太婆根脚太重了,弄疼了他似的。按理说,新年是要打扫下房子的,可就我一个老太婆了,打扫给谁看呢?什么新年新气象,就我这身体,还能有几年呢?这房子也没人愿意回来住了,怪可惜的。
现在想来,这一辈子咋过得这么快,头发怎么就白的找不出一根黑发了。那群小娃娃的个子一下子就窜起来了,我这老太婆的背就再也没挺直过了。最小的孙子今年高考,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家里这么多后辈就出了两个大学生,对面桂生那两小孩都研究生了,每次看他都感觉嘴合不拢似的。算了,不计较这个,儿孙自有儿孙福。听儿媳妇说,我那乖孙子每天晚上都要学习到十一点半,早上六点就要起床。真是难为孩子了,也不知道瘦了多少,下次他来,可得杀只最肥的老母鸡给他补补身子。
几个儿女也都还孝顺,是不是打个电话来叫我去县城住。我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太婆就不去给他们添麻烦了,县城也没个认识的人,去作甚。还是村子里呆的舒服,都呆了七十几年了,好像我这老太婆一辈子就没出过远门,去过的地方掰手指都数的出来,比不得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要去北京上海闯一闯。年轻人有朝气有干劲是好事,年轻嘛!吃得了苦,也不怕摔跤,总胜过我这暮气沉沉的老太婆。
就是走得太远也别忘了家,回来吃顿自家种的菜也好,马上就五六月,到时候门口的杨梅成熟,可以摘点杨梅泡酒,老头子以前挺喜欢喝杨梅酒的,我这老太婆牙都快掉光了,吃不得那么酸的东西。门前这菜园子里这点白菜豆角茄子都白瞎了,我老太婆一个人哪能吃完啊,子女也懒得进村来摘,更愿意在菜市场买点。要不明天摘点给姓孙的老太婆送去?总比烂在地里好。
这姓孙的老太婆这两年看着顺眼多了,讲话也比年轻那会儿和气了些,都老了,没力气吵架了。年轻那会儿可不是,为了争那点灌溉的水源,差点挥起锄头打架。什么民风淳朴,没有的事,穷山恶水出刁民才说的对哩。这么小的村子,就四十几户人家,多少蝇营狗苟、藏污纳垢的事情,饭桌上可没少聊,谁家儿子走私烟草进去了,谁家媳妇儿勾搭哪家汉子了,大伙心里都门清。
话说回来,这一年到头,也就大年初一的时候我老太婆的房子才热闹起来,儿女孙子孙女都穿上新衣服来了,连隔壁家姓廖的孩子也来看我了,这才有个家的感觉,可一年也就这一天的光景。隔壁那姓张的孩子真是有心,每次进村都会来看我这老太婆,也不嫌弃我老太婆皱巴巴脏兮兮的手,一口一个奶奶的叫着,不是亲孙子,可比亲孙子还亲。我每次念叨着我老太婆没啥东西给你,他就说就是想来看看我,这孩子,真是有心。邻里之间,我就招呼她多吃了几顿饭,怎么就能记那么多年。记得老头子在的时候,到年关置办年货的时候,总会买几盒鞭炮给孙子孙女,也不会忘了给他准备两盒,可惜老头子走得早,没能看见这孩子考上大学。好啊,年纪轻轻的一个个都有出息了,让我这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太婆开心啊。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从没见过爷爷,奶奶又在他两岁多的时候去世了。下次他再来,不嫌弃我老太婆的话,可得留他下来吃顿饭。
这几年政策好,搞新农村建设,家家门口通了水泥路,还送个绿色的垃圾桶,听村子里的人说,种田的每亩也补几百块钱,政府挺好的啊,还念叨我们这些苦了一辈子的人。就是有些狗日的当官的不好,下令强拆了很多老房子,又有不少人家建了新房子,这村子陌生的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以后大家是不愁吃不愁穿了,可还有几个人愿意待在村子里呢?等我们这群老不死的死了以后,怕是没几个人住了。那个李家的小畜生,自己搬到镇上住了,把他老母一个人留在村子里,那老太婆笨手笨脚的,身体又差,不会做饭,整天就在那嚎啕大哭,真是个狼崽子,没良心的,白养那么大了。好在孙女亲老人,跟他爹说不能这样,不然等他老了,也这样对他,还是孙女有良心啊,要不怎么说隔代亲呢。
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电视里的人用桃花做胭脂,这玩意儿怎么能做胭脂呢?老头子在的时候每年也就惦记那两筐桃子,一半洗了吃,另一半去核,加糖腌制一小时,接着小火慢煮,最后捞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晒干,蜜饯就这样做好了。老头子啊,估摸着我也没多长日子了,比你多活了这么多年,也该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