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从5000米高空飘下,落在单调冷涩的北方大地上,越来越厚。
南方人如果看到这么大的雪,大部分都会奔走相告:哇,下雪了,快出来看啊。然后一群人不论在干什么都会跑到能被雪下到的地方开始颠儿。
但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的北方人,尤其是长大了,早就不吃雪,滚雪球,打雪仗的人来说,已经不会感到有多兴奋了,即便它仍然让某些之后去南方漂泊的游子忆起一丝故乡的味道。
星期天清晨冰冷的校园里几乎没有人,球鞋踩在厚实的积雪上咯吱咯吱响,让人有一种想不停蹂躏的快感。
走下宿舍楼的宋南极仰天长呼一口白气,将落入口中的几片雪花咽进肚子里,精神瞬间抖擞。
“跑步去,锻炼身体,保家卫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宋南极地吼几句,然后甩开大步奔向操场。
从来不怨命运之错
不怕旅途多坎坷
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
错了我也不悔过
人生本来苦恼已多
再多一次又如何
若没有分别痛苦时刻
你就不会珍惜我
……
趁着空荡荡的操场没人,宋南极一边跑圈一边唱着这首突然冒入脑海,上世纪80年代时曾经风靡大街小巷中关村的新加坡电视剧主题曲《人在旅途》。
害羞的宋南极习惯在没人的时候唱歌,即便他认为自己已经唱得非常不错了。
几首歌唱完,三圈一点二千米下来,宋南极头上已经开始冒着热气,神经也愈发兴奋。
不知道什么时候,宋南极手里突然多了一个麦克。看着依旧一个人影儿都没有的操场,宋南极在主席台前停了下来,微微一笑:我决定不再当个哑巴歌手,我要疯狂,我要摇滚,去TMD高考,去TMD大学,老子只要现在!
宋南极一个纵步跳到了主席台中间,嗓子都不用清就开始了一个人的摇滚:
“台下的朋友,树上的朋友,还有天上的朋友,请举起你们的双手,让我看到你们好吗?可毛,跟我一起,让我们嗨起来,动刺大刺,动刺大刺,AV8D,掌声响起来!对,还有地底的朋友和我一起,举起你们的汉德,把海德摇起来,耶,就是酱紫,万,吐,死瑞,佛,可毛卑鄙赖四狗——”
他总是只留下电话号码,从不肯让我送她回家,听说你也曾经爱上过她,曾经也同样无法自拔。你说你学不会假装潇洒,却教我别太早放弃她……
寒风萧萧,北雪飘零,长路漫漫踏歌而行,回首望星辰,往事如烟云,犹记别离时,独留雪中情,雪中情,雪中行,雪中莫畏行……
我想唱歌却不敢唱,小声哼哼还得东张西望……
雪越下越大,方圆两米内都看不清人脸。校园内外,墙角树梢,主席台上的宋南极头上,衣服上,眉毛,脚下的黄土地上除了白雪,还是白雪。
“别人都是人来疯,我——人送绰号:人不来疯!哇嘎嘎嘎!”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宋南极冲空气吼叫。
“你……你们要干什么?你们都别过来!”
“嘿嘿,今儿个你要是答应做的马子就放了你,否则就别怪哥手下无情,辣手摧花了。”
雪天,寂静的大地上落叶可闻,更何况是一墙之隔的人语了。
正在开人生第一个个人演唱会的宋南极突然停下来,竖着耳朵仔细聆听着校园围墙外的突然传来的声音。
“你们放我走,要不然我就报警了!”一个女人颤声说。
“报警?呵呵,警察局局长是我叔,检察院院长是我伯,法院院长是我舅,你去啊。”一个男人淫笑着说。
“你,你们这帮流氓!别,别过来,再过来我要叫人了。”
“叫,大声叫,叫破喉咙都没人管你,嘿嘿。”
“不好,肯定是小流氓们耍流氓呢!”宋南极心里一惊,迅速爬上看台,偷偷看看外边的情况。
墙外白茫茫的雪地上,五六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淫笑着一步步逼近一个红色呢绒大衣,黑色紧身裤,梳着马尾辫,身材高挑的女孩。
“卧槽,还真是。大明白天敢干这种事?我该咋办呢?来个英雄救美?”宋南极思考着,“就怕救美不成把自家搭进去就惨了。”
“草,怕啥啊,男子汉大丈夫,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就算牺牲了那也是个烈士。”
打定主意,宋南极不再犹豫,大吼一声“放开那个女孩”,纵身便从三米高墙头上翻了下去。
噗嗤——
已经齐踝深的积雪被一双双星鞋无情的踩了两个深窝。宋南极稳了稳身子,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抬头,甩甩长发,警惕的扫视着对面的五个神色讶异的黑色西装男。
“哎呀卧槽,这是谁啊?跑这儿英雄救美来了?胆儿够肥啊!”领头一个梳着小辫子的瘦高瘦高的小年轻喷着白气,梗着脖子,斜眼笑瞅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胖不了多少的年轻人。
旁边其余四个人也一起跟着笑了起来。
宋南极抑制住狂跳的小心脏,没有说话。
“你TM谁啊?敢跑到这来管小爷我的闲事,活腻歪了是不是?知不知道小爷我是谁啊?”小辫子手指着宋南极的鼻子恶狠狠地说。
横下一条心的宋南极一把拨拉开小辫子的手,冷声道:“老子最恨别人拿手指着我的头。还有,老子不管你是谁,但是看你们五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女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快走吧,我不想连累你。他们,他们你惹不起的。”宋南极身后的红衣女子拉了拉宋南极的衣袖低声说。
这句话反倒是激起了宋南极的万丈豪情,他冷冷一笑,亢声道:“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休想动你一根寒毛。”
“卧槽,你还真牛逼啊。有句话叫啥知道不,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没门你闯进来!今儿个小爷就让你竖着过来,横着回去。”小辫子说完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一挥,“弟兄们给我上,往死里打!”
“你快跑。”宋南极朝女孩喊了一句,同时自己后撤一步,摆开架势准备迎战。
“他们五个人,你打不过他们的。他们要找的是我,你别管我了,快点走吧!”后边的红衣女子关切的问。
“好一对同命鸳鸯,今儿个谁也走不了。还愣着什么,给我打,两个一起打。”领导再次发令。
四个属下一起吼叫着冲了上去。
自从小学之后宋南极基本上就没打过架了,但是一身运动细胞也不是白练的。第一个分头抡着拳头冲上来的时候宋南极以快制快,率先砸到了对方的瓦刀脸上。但第二个上来的光头随后一脚就揣在了宋南极小腹上。
幸好有厚厚的冬衣保护,宋南极踉跄着后退好几步,但忍痛没有倒下去,又一次冲上去挥舞着双拳一通乱砸,将光头砸了个乌眼青。另外两个平头带刘海的男人早就一左一右夹击过来了。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何况现在是一对四。手里又没有任何武器的宋南极很快就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了。
旁边的红衣女子想过来帮忙,却早就被小辫子控制住了。
“嘿嘿,怪不得你不想跟我走,原来是早就有相好的了,哼哼。今儿个就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白脸血溅当场,哈哈。”小辫子抓着红衣女子恶狠狠地说。
“你们快住手,放了他,这事跟他没有关系,你们放了他啊!”红衣女子明眸含泪,朱唇轻颤,一缕青丝在飞扬的白雪中的散乱。
宋南极抱着头倒在地上,嘴角眼眶挂着还略带余温的血迹。他挣扎着试图起身,却一次又一次被打倒在地。
白的雪,红的血,黄的土,此刻交杂在一起,斑斑驳驳,在一片纯白的天地里格外扎眼。
突然间,宋南极停止了挣扎,脸被按在地上不停喘着粗气。
“咋地?这就不行了?咋不充英雄了?咋不英雄救美了?”小辫子捏着红衣女子的脸,一脸狰狞,“小爷我今儿个就当着你的面让你看看小爷的本事,哈哈!过来两个人把她抬到我的车上去。”
两个平头刘海男得令而去,剩下的两个则继续狠狠压着宋南极。
看着红衣女子奋力却无助的挣扎,斑斑泪滴莹莹洒落,宋南极的怒火燃烧到了极点。
“我——草——”宋南极大吼一声,突然挣脱了分头和光头的压制,而蹦起来的宋南极通红的右手分明握着一把大刀,银光闪闪的大钢刀,刀柄还着猩红的绸子。
“这就是体育老师的曾经的那把钢刀。”宋南极心里想着,“可能是练武的时候落在外边了。”
这个高中有个体育老师,也是个练武之人,曾经的徒弟曾获得市散打比赛第三名。该老师的姓氏宋南极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听人说该老师武术相当牛逼,曾经在挑花缤纷的桃林里一套长枪耍下来“引无数男女都折腰”。
来不及多想,宋南极抡起大刀手起刀落,十斤重的钢刀虽然没有开刃,但十成功力出手的宋南极已经足以让分头和光头中刀的腿遭受重创。
这纯钢刀虽然没有表演刀耍起来那么“唰唰唰”花哨,但威力绝对刚猛,杀伤力十足。
分头和光头猝不及防,腿上中刀之后哀嚎一声,然后就一屁股蹲在地上开始捂着腿哭爹喊妈了。
“放开那女孩——”杀红了眼的宋南极狂吼一声,拎着钢刀朝小辫子三人冲了过去。
一看形势不多,小辫子从兜里逃出来一把弹簧刀抵住了红衣女子的小腹,“你别过来,过来我杀了她。”
宋南极在两米多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手持大刀冷冷盯着对过的三个人。
寒风萧萧,北雪飘零,他此刻就是新社会主义中的关东大侠。
“把人放了,我让你们走。”
“你先把刀扔了。”
“你先放人。”
“你先把刀扔了。”
宋南极攥了攥手中已渐渐有了温度的刀柄,咬咬牙,“说话算话。”
“别信他,别管我,你要是放下刀我们两个都得——”
红衣女子话还没说完,小辫子一巴掌扇了上去,雪白透红的脸上顿时印了一个巴掌印,嘴角血液流了下来。
“少TM废话,赶紧把刀放下,要不然我真扎进去了。”小辫子说着手一用力,锋利的刀尖扎进了红衣女子的冬衣。
“CNM住手!”宋南极狂吼一声,“我放!”
宋南极话刚说完,红衣女子突然嘴角露出一丝异样的笑意。
“谢谢你!”
红衣女子身子往前一送,小辫子手里的弹簧刀顿时刺进了她的小腹,血顺着刀刃一下子流了出来,滴在地上,瞬间凝结。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卧槽,出事了,快跑!”小辫子说完带头跑了,剩下四个人也很快跟着上了车,一溜烟消失在大大雪中了。
“你,你怎么样?”宋南极在红衣女子倒下之前窜过去抱住了她,一只手压着不断嗞嗞冒出血的伤口,红着眼圈大声说,“你怎么这么傻?大不了他们打死我,你怎么这么傻,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呢!”
红衣女子倒在地上,身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迷离的眼神虽然有些散乱,但依旧那么迷人,嘴角挂着一丝微笑,轻声对宋南极说:“没事,就当这是一种解脱吧!谢谢你,能够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出现,陪伴我走完这短短的十分钟。如果,如果人生真的有来世,希望我能在有记忆的那一刻就遇到你,陪伴你完一生,来弥补今生这短暂的遗憾。”
宋南极忍不住哭了,男儿泪如决堤之水,带着体温流过脸颊,滑下——
“你别说话了,我带你去医院。”宋南极抱起她就要走,“我不要来生,我只要今世!”
红衣女子摇了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阻止宋南极起身,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宋南极挂满泪水的脸,“不用了,没用了。你别动,好吗?我就想这样,这样被你抱着,走完我生命的最后一程。你知道吗?我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死在冰冷的下雪天,然后有一个我最爱,也最爱我的人陪着我,抱着我,就像现在这样。我们就这样看着雪花飘下,吐一口气,然后看他它们慢慢消融。或者是伸开手,接一朵两朵雪花在手心,看不同雪花美丽又各不相同的六边形,然后变成透明,再变成晶莹剔透的水滴,从指间滑落。”
“谢谢你,我从来到人世间,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温暖,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给了我人生最大的温暖。所以,哪怕是我前边二十年都在虚度了,能够拥有这样最后的时刻我也已经心满意足,因为有你的出现!”
“最后,你能告诉你你的名字吗?”红衣女子问。
“宋——南——极。”宋南极握着红衣女子的手,发现它们越来越冰冷,像天上落下来的雪。
“宋——南——极,呵呵,好听的名字,我记住了。南极,也希望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赵莉。”
“赵莉,嗯,我记住了,你放心,你放心我会记住一辈子的。”宋南极已经泣不成声了。
“再一次谢谢你,宋南极。”赵莉含笑说完最后一句话,然后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赵莉——”宋南极仰天长啸。
雪,在空中翻滚着,颤抖着,一片一片落下,盖住了赵莉头发,睫毛,嘴唇。宋南极就这样抱着赵莉逐渐冰冷的身体,任凭雪一层一层盖在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你要是长了眼你就告诉我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嘿,南极,醒醒醒醒,该去上课了。”上铺的贡丽逵跳下来叫醒了眼角挂了两滴泪水,还蜷缩在被窝里的宋南极。
宋南极爬起来揉揉眼睛,看看四周,顿了片刻,然后轻叹一口气穿起拖鞋,端起脸盆朝水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