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香山，赏红叶，是我多年来的向往。周日，朋友的相约，让这一梦想终于成为了现实。
汽车飞速驰骋在进京的路上。半眯着眼，斜倚着宽大的座椅，有一句无一句的和朋友搭讪着，感受着高速下的平稳，放松后的惬意。就这样在天地间滑行，乘坐的“甲壳虫”仿佛时空穿梭机，一会儿携同我回到过去，一会儿又引领我走向未来。
香山，久违了。
其实，我已不只一次邂逅香山，只是未逢秋季。我的一个琴瑟相和的朋友，就住在香山脚下。那年，他们夫妇放下稳定安逸的生活，来京寻梦，倾其所有买了这处依山的居所，心灵和身体才算有了一个栖息的港湾。于是，同样寻梦的我，来京奔波时便有了一个舒适的家。老公被挤到侧房，大床上是我们含笑对视的四目，彻夜无眠的私语。“哪年秋天来，多住上一两天，我们一起去香山看红叶。每次清晨临别，朋友总会说上这么一句。香山，不就是那个翠绿莽苍的山坡吗，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让数以亿计的人神往？我还是经常奔波，或是学习，或是开会，或是讲课……从不肯让自己有片刻的喘息。
随着“甲壳虫”轻飘飘地飞翔，我反而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变得沉重，瘫软在宽厚的座椅上。呼吸缓慢得似停非停，眼睛也沉沉的似睁非睁，耳边萦绕着古老动听的弦歌，享受着朋友的精心和雅意。这一切渐渐地凝固了，时空仿佛也停滞了。也许，这才是我几十年来追寻的梦境，只想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归去。
“甲壳虫”真的只是蠕动了，这是现实，不是梦。飘飘然，一下子回到了人间。第一次真切地感叹于祖先造词的生动形象——“人山人海”。满眼望去，都是人，看不到山，更看不到什么红叶，视野里只有人头涌动。是的，是人流。肩碰着肩，脚挨着脚，缓缓地向前流动。没有喧嚣，也说不上嘈杂。霞光笼罩下，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神采，或是凝重，或是虔诚，或是享往，或是安然地神游。就这样随着人流挪动了许久，一个当地人拦住了我们的车，“前面根本没有地方停车，买票还要排一个多小时的队”。一番讨价还价后，我们随之驶向了一条偏僻安静的乡间公路。穿过一个村落，就到了香山的东门。门票是不用愁了，只是上厕所还是排了很长的队。放空后，又踏入漫山遍野的人流。“今天有十万人游香山哟。”听到这话，我更多的不是惊，而是喜。十万人陪我游香山，这是何等的壮观，又是何等的威仪！
第一次关闭了手机，全身心地融入这树与人交融的海洋，品味这香山的秋色。东门口的黄栌，沐浴着晨光，浑身黄得透亮，微微泛着红晕，仿佛羞涩的新娘，亭亭静植，光彩四溢。就在那里，无论周遭如何热闹，无论游人如何赞叹；就在那里，不惊不喜，不声不语。我不敢举起相机，唯恐惊扰她的美梦。就这样全然地临在，跟自己的心一起，沉醉于她静美的风韵里。
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朋友的呼唤，把我从梦境中拉回。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香炉峰，然后才是红叶山。一路走来，其实是鲜有红叶的，蓊蓊郁郁的是松柏，还有丛生的灌木。我们游兴正浓，在人流的涌动中拾级而上。
山路曲曲折折，走了一程，又是一程，还是只有郁郁葱葱。深邃的山林，哪里飘来的歌声？伴着吉它的和弦，宛转悠扬，丝丝浸入我干渴的心田。“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地流转，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生命与告别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路转林回，循声望见一群人正围着一个大男孩，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坐在林地的树墩上，斜抱着吉它，轻拢慢挑。时而低头深思，时而抬头远望。眉宇间透着清秀，泛着神思，似在倾诉寻梦旅程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也曾经年轻，为了梦想，天涯漂泊，穿梭于陌生的人群，奔波于遥远的行程。年轻的心奔放不羁，爱着我的爱，悲伤着我的悲伤。“发黄的相片、古老的信以及褪色的圣诞卡，年轻时为你写的歌、恐怕你早已忘了吧，过去的誓言就像那课本里缤纷的书签，刻划着多少美丽的诗、可是终究是一阵烟，生命与告别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泪的青春。”
过往的悲欢已成云烟，执著的梦也随风飘散。沉静之后方有所悟：生命不过是一种选择。我们可以选择坐在热乎乎的炕头，喝着烫嘴的山药粥，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我们可以选择站在三尺讲台，手握三寸的白铧犁，一朝又一夕，一春又一秋，耕耘肥沃的黑土地；我们可以选择披一身凝重的绿，手持钢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寂寞地坚守于渺无人烟的边防线；我们可以选择忙碌于高楼大厦的一隅，朝思晚虑，运筹帷幄，编织富甲天下的梦；我们也可以选择，背一个旅行包，著一双帆布鞋，携一把吉它，浪迹天涯；……幸福和快乐是没有标准的，只是一种选择。既然选择了远方，就不畏风雨兼程；既然选择了大山，就不畏悬崖峭壁。没有激流就谈不上勇进，没有山峰则说不上攀登。当然，我们也可以选择淡泊宁静，对一壶酒，一张琴，一溪云，安然一生。
男孩为了寻梦来到这大都市，却发现口袋已空空，他卖唱而不乞讨，平静而不浮躁。在这个年纪，就能遵从内心的奔放和自由，按照本心的兴趣和意愿，随遇而安；处这样的境遇，竟能神清气爽，不汲汲于功名，不追逐于利禄。这是何等的气魄与心胸。回首年少轻狂的我，当年是何等的执著。不满足于中专的出身，挣扎于大专、本科的修炼，博得个什么研究生的名头。一直在路上，不知停息，忽略了生活的垂青，也错过了无数的精彩。人生是一个旅程，行走是风景，小憩同样也是风景。“遥远的路程、昨日的梦以及远去的笑声，再次的见面、我们又历经了多少的路程，不再是旧日熟悉的我、有着旧日狂热的梦，也不是旧日熟悉的你、有着依然的笑容，生命与告别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
告别了男孩深沉的歌声，走了一程，又一程。喝过了清凉的山泉水，尝过了喷香的烤火腿，又吃了一碗流油的炖肉面。感觉通体舒畅，力量十足。一口气登上了香炉峰。没有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心一下子变得沉重。只缘于眼前这棵树，这棵挂满了沉甸甸的祈福牌的许愿树。
这是一棵树，一棵矮矮的松树。兴许是因为长在了香炉峰的平坦处，才被人们当作幸福平安的寄托。为数不多的几个枝杈，密密麻麻地缀满了红色的祈福牌。松枝不堪重负，微微下垂，无声无息地承载一个又一个虔诚的重托，再也没有能力向上生长。
我不知道这棵树还能支撑多久，我也不知道它会不会有一天就这样累死。我不知道这棵树究竟在想些什么，不知道做为一棵树，这样沉重的生活是否是它的选择，不知道它是不是也同样祈求幸福。我怀疑，一棵负载远远超过自己承受能力的树，是否可以真的保佑天下人安康；我怀疑，一棵没有自由、不能成长的树，是否真的能赐给众生幸福。
我是一名教师，也是一个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三十年的教学生涯中，我把每一个学生的快乐学习、幸福成长当作自己的责任。我没日没夜地工作，为了每一个家长的满意，每一个学生的进步。就这样，我成为了教书育人的机器。可是，不满意，还是不满意，并非所有的耕耘都会让每棵树结出累累硕果。事业上我成了旗帜，身体和生活却弄得一团糟。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学了心理学，考取了心理咨询师职业资格证。十年来，一个个来访者虔诚地来询，希望我能给予他们幸福与快乐。我有吗？有的。那是我自己的，是我多年来探寻追求的结果。是不是我愿意给，他们就会有呢？说实话，我愿意天下人幸福安康，可我负得起这个责任吗？我不是上帝，我只是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能够把自己做好，也已经走了很长的路，我哪有什么能力拯救他人呢？我能做的只有陪伴，就像当年我的督导师陪伴我一样。我只能陪伴我的来访者，在安全的关系中，修复过去的创伤，等待他们成长。快乐和幸福不过是一种选择。当一个人愿意放下伤痛，放下爱，放下眼前的获益的时候，就会发现：每一个伤痕都是一朵鲜艳的玫瑰，原来幸福和快乐一直都在，只不过是我们的心灵蒙上了尘埃。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幸福和快乐负责，我只是一个咨询师，一个肯为自己负责的幸福快乐的人。
沉思了许久，也走了许久。下山的路感觉轻松了很多。我们没有忘记去红叶山。我们只是过客，再美的风景，也不容我们过多地流恋。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让心沉醉于这漫山的红艳里，浸一些叶的飘逸，沾一点山的灵气。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我仿佛也化作了一片红叶，融入这满山的灿烂里。我不知道，哪一片是我，哪一片是你。亲爱的，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心里满满的是你的爱？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悉心陪伴，感谢你无条件地接纳一个这般任性的我，感谢你让我学会了做自己，爱自己。亲爱的，我知道了，爱在心心相通，不在卿卿我我。不再抱怨你潜心做学问而少了时间陪我，不再计较你忙碌于工作而忘记了我的生日。拥有你的爱，我今生无憾！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与夕夕！亲爱的，我接受你就是你，也愿意做一个我。正是因为有你，有我，才有了我们。你不能陪我同来，可这漫山的红叶知道，你就在我心中，就在我眼前，在红叶丛中笑得灿烂。我爱你，亲爱的，这连天的红叶是最好的见证。
我不是一个人来香山的。同游的有“红房子”音像店的帅老板，他的另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是童话作家；他端庄高雅的娘子，也是我幸福的红娘；做过开颅手术，豪爽干练的单身女校长。女校长说，今天的快乐不在香山，不在红叶，而在于两三个知己同游。我想，就算有一天，知己离开，爱人也不在，我也一样的快乐。因为，我们曾经梦过，也曾经来过，曾经活过，也曾经爱过。只要有梦有爱，生活就会像这香山红叶般鲜艳润泽，红红火火。
那天，十万人伴我游香山，热闹是他们的，我拥有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