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去外地看老朋友,因为相约的很早,又恰巧不忙,所以我临时把高铁改成了火车。一方面确实省了许多钱,另一方面我一向是喜欢火车大于高铁的。朋友问我为什么,我说不出,因为火车实在太慢了,也太吵了,大家都会这么想。
我是爱坐在靠窗位置的,但那天是临时,我只拿到了一张走道边的座位,这让我不能自在出神地看窗外一路倒退的风景。我是中途上车,周边座位已经坐满了,我更不能先在靠窗位置借坐,于是我更觉索然无味。火车的座位是笔直的,就像是九点钟的指针,大概是为了公平,让两边的人都可以坐直,但不至于前倾,所以我也没法入睡,最多就是闭眼养神。
火车慢慢悠悠地走起来,车厢里偶尔有人走动,或去厕所,或去泡面,大抵这两类吧。我对面的女人却不像其他人一样安静地发呆,她在和谁视频聊天,这我无法得知,因为她不说话,只是手一会儿便挥舞一阵,她应该是个哑巴,我想不至于有谁为了公共场合打视频不影响别人而去学个哑语吧,至少我是不愿意的。我虽然不懂手语,但我可以从她的表情中看到喜悦,而且每当微笑时,她的动作挥舞就愈发地快,这我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当我和我喜欢的姑娘聊天时,我们聊到高兴时,也会不自觉地加快语速。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笑起时眼角的皱纹就像是开屏孔雀的尾羽,顺着眼角缓缓张开,清晰又美丽,她深蓝的略微发白的衬衫仿佛也在佐证她的年纪,我看到她梳着很年轻的马尾,虽然前额有一两根垂下的白头发,但丝毫不影响她让我觉得年轻活力的感觉,也许是她笑容的感染,也许是手语动作的热烈,我竟然不再觉得无聊。
火车速度很慢,特别是起步,很久后才会到一个稍微快些的速度,这个时候车厢里也就没了什么动静,只有火车哐当哐当的车轮声。女人身边坐着一个黑瘦的老头,和女人不同,他在我上车后就没有动过,一直盯着窗外,但我知道他什么也没有看,因为他的眼神没有焦点,不被窗外任何事物而吸引去多注视一秒,只是随着火车的前进,他的目光也在路过窗外的山川。他的衣服都有些宽松,裤腰带那里收进去一圈是极其明显的,不知道是瘦了,还是他年轻力壮的孩子穿过的衣服显得不合身。老头黝黑的脸像个黑蛋,上面稀疏地长着几根白里透黑的毛,他就一直保持右腿翘在左腿上,双手十指交叉摁在右腿膝盖前的姿势,他的手掌很有力气,因为手指又粗又大,黑亮的手背上的筋脉像是车窗外连绵起伏的群山,他就这样一直没有动过,直到我下车。
火车一站一站的,说慢也不慢,一个小姑娘在我不远处站了起来,她一直正好被座位挡着,我没有注意,但她一站起来我就看到了,她不高大的身躯背着一个比她半个人还要大的牛仔背包,虽然背包有些发白,但是能看出很结实,因为它鼓鼓的,但却依然没有一点点要崩坏的迹象。在背包的底部还有个突出的盒子装的东西,这个太明显了,因为整个包都是圆圆鼓鼓的,只有最底下有个突出的棱角状物件。姑娘的年纪不大,能看出有些羞涩,兴许是第一次出远门。她还有个行李箱是在火车顶上的,她努力地去垫脚够它,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可能那是列车员帮她放上去的吧。她对面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小伙子,应该和她年纪相仿,主动站起,脚踩在自己的座位上,去帮她够行李箱,我能看出小伙都有些吃力,因为小伙脸鼓胀得通红。姑娘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张着双手,似乎在防着行礼或者小伙摔落下来,她眼神局促地盯着小伙递来的行李箱,说了句只有他们能听见的谢谢,她绯红的面颊露出稚嫩而可爱的笑容,还带着点慌乱。她背着巨大的牛仔背包,推着沉重的行李箱向车厢头走去,行李箱一路发出沉闷的车轮声。这个姑娘我想应该是来即将下站的城市追寻梦想的吧,她满满的行囊似乎表示了她将要立足的决心,她真的很年轻,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我还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但她的力量和活力却让我觉得她不比现在的我差,哪怕我现在都未必能扛起她身上的背包,但她却显得自如而兴奋,特别是眼神里映着窗外夕阳的余晖。我后来常常想那个背包最底下的盒子倒底是饭盒还是粉盒,毕竟那个姑娘那么美,带个粉盒也很合理吧。
那个染黄头发的小伙子,眉毛中间有一颗痣,我后来看了他很久,我觉得他和我印象中染头发的年轻小伙不一样。他眼神中有着单纯的期待,是一种即将开启新生活的喜悦。身边坐着的是他的长辈,应该是带他出门闯荡的人,长辈眼神中的那股老练让我知道他是有目的地的,这和小伙完全沉浸在期待中的眼神不一样,虽然这个小伙也有着目的地。后来他接了他母亲的一个电话,说话温声细语,我听不懂他的地方话,但我看到旁边长辈也凑到屏幕前,和小伙子一起对着手机屏幕笑,我就知道他对新生活充满了信心。
过去很久了,但我依然记得他们那天的神态,尤其是那个小伙和他母亲视频时候的笑容,我知道那是属于铁皮车的活力。之后频频想起会不自觉的眼眶湿润,但对于这些生命是多余的,只是留给可怜的自己。
我记得,火车旁闪过一道白色闪电,那是高铁,我觉得有些吵闹,但是它塞满了火车的窗口。
后记:我和他们匆匆一面,不知道他们的过去,更不知道他们未来在哪,只有努力记下他们那一时刻的状态,让我觉得这个世间有如此真实的生命气息,前仆后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