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不知道听谁说的上海菜的祖宗是徽州菜。他拍着手对我说:“浓油赤酱嘛!论油大什么地方菜有徽州府菜油大?论色谁有徽州府的菜色重”说到徽州菜油大,我是有切身体会的。
九十年代初我初到皖南,第一餐简直被食堂大师傅的烧菜用油惊呆了。他烧的红烧鸡简直就象浸在油中,鸡在黄黄的油中露出冰山一角。可旁边人七嘴八舌说:“我们都吃得挺好的,不油!不油。等你在这边住上个把月就好啦!”。
晚上打牌的时候厨子站在我后面看牌。嘴里逼逼叨叨的说:“皖南这个地方水剐人,你不要住长。住半个月,你比他们还馋,吃点油水都不知道跑那里去,你们就看我胖以为我是吃的。我是烟熏的呀!油烟熏的”。
其它打牌的人附和道:人家一大早上,我们还睡的时候他就起来烧粥,配小菜。你当他容易呀!就是你偷吃一点也是应该的,我们也不眼气。再者说了“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他在我后面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了,再说我家在城里。我也不能为块肉特地往城里跑一趟!”。有个人说:“那你去年不搞了一铁桶猪油回家了,白花花的。你当我是瞎子吗?”
其它打牌的人嫌烦说:“不行你们俩出去打一架,吵死人了!”。厨子想想一天不能总打架,影响不好。就没有吱声了。
吃了半个来月后,我也适应他这种重油重色的菜了。因为每天的浓茶和繁重的体力劳动,把吃到肚子里的油水扫荡得一干二净。
到了冬天后,食堂吃饭的人少了。厨子烧好了饭,他说晚上吃锅子。
胡适一品锅!
“什么东西?”“妈的,就是火锅嘛!
跟你们在外边吃的火锅不一样,吃你就知道了!”。
山里晚上天黑得早,太阳一落到山后,天就忽然黑下来了。附近的黄狗、黑狗,还有花狗,大概闻到今晚食堂要吃好的,就跑到门口来逡巡,看到人把尾巴摇得飞快。
食堂里厨子弄了一炉栗炭火烧得正旺,人坐在炉子旁边,身上感到热烘烘,脸上烫得发烧。炉子上坐着一口大号铁锅。上面一层是酱红色的五花肉,颤颤巍巍的在汤中抖动着。下面的汤咕嘟咕嘟沸着,仿佛正吟唱着一首对烈火感恩的歌——“你成就了我!”“你成就了我”。
厨子怕外面人先动手坏了规矩,一边在里面叮叮当当弄着什么东西,一边喊着:“等一等哦!你们不会吃,等我来教你。我跟你们说,那个先吃那个变猪哦!”。
过了一会,他托着一个白瓷盆子从食堂里面扭出来。肥腰扭得可款式了,一边扭一边报菜名:“香辣白菜心,解腻的!”“就你就够腻的,晚上QJ你!”。
他抛了个万人倾倒的眼风过来。灰白色围裙里塞了一瓶白酒,他一边拧瓶盖一边说:“别乱动!听明白了再吃”。“话说这个胡适一品锅——”“滚!”“吃这个锅子要一层一层吃,不要乱翻。次序乱了,翻得乌七八糟的就不好吃了,现在——吃吧!”
胡适一品锅荤菜放在上面,素的垫在下面。通过热气熏蒸和煨炖,使上面的油脂和鲜味慢慢浸透到底下的蔬菜里面去。
袁子才说过烧菜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无非是“有味使之出,无味使之入”罢了。隆重的胡适一品锅可达七层,猪肉、鸡、鸡蛋、蔬菜、豆腐、海米、油豆腐果子。如果还有好材料尽可以往里面码放。比如笋衣、笋干、萝卜、干豆角、蛋饺子、还有一种豆腐皮裹肉馅的长方形的饺子。
码好后,先用猛火攻。然后端到栗炭火上慢慢煨炖,中间要用勺子把锅里的油汤浇淋在食材上面,使味道保持均匀。最后五花三层的猪肉挟到筷子上,似乎有一种弱不禁风,不能自持的样子,一品锅就算是好了。
上面的荤菜就不说怎么好吃了,下面的肉边菜才是这种火锅的精华。什么叫语言乏味,在美食面前,除了吃以外都是废话。
筷子头就雨点一样落下来。厨子一边劝酒,一边左右劝人:“慢一点吃!对食道不好,谁陪我喝一杯,妈的,别光顾着吃啊!这帮白眼狼,说点好听的不行啊?”。
我们腾出一只手来,默默对他竖起大指。他用一种饲养员一样的目光看着我们,什么叫成就感,什么叫提刀四顾。厨子也有厨子自己的事业巅峰!
后来有人问我对皖南的印象,我想也不想的说:“胡适一品锅好吃!”。如果他不满意还要接着问,那我肯定要想很久,做为一个光荣的吃货,我对山水、园林基本上无感。所以绿妖在问我苏州园林印象时,我答非所问的说面上浇头很好吃。令她相当失望!
特别在我饿的时候。没有人能从我手中抢下一条鸡腿。这是我做人的准则,我想到死也不会改变了。
——转载自风行水上豆瓣文章
《胡适一品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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