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流行科学》杂志曾发表了一篇署名文章,编者导语针砭时弊,也很焦虑。
其中一段是:
“ 每一种进步都会导致人部分能力的滥用,除非它对其他部分的活动有补偿性的作用,否则就个人的发展而言,没有任何好处,甚至可能会有损失。很明显,许多有用的新发明,虽然加快了生活的节奏,但并不能促进体力或智力的运用,而今天为大众娱乐和消遣所做的大量供给,几乎没有什么教育价值,甚至可能会伤害到反思能力。当越来越多的奢侈品和各种新奇的事物摆在人们面前,诱惑着各种感官,内心的需求很容易被抛到一边,被遗忘。”这期杂志的出版日期是1897年12月,一百二十二年前。
百年前就被批评的社会问题,当真可以延续至今。这是大众始终一成不变,还是知识分子或学者对社会没什么太大作用?
《流行科学》杂志至今还在出版,主要每月为读者提供的关于科学和技术主题的文章。
如图是2020年的春季刊。
翻翻开篇文章出版时的那段历史,会发现一些有意思的细节:
比如说,当时电话、电报已经出现,传播技术的提升给信息传播带来了新的变化。
但对人类通电后的生活,也出现了相应的讽刺漫画,比较广为流传的是这幅《不受限的恶魔》( An Unrestrained Demon)。
梭罗甚至在《瓦尔登湖》(Walden)中大举讽刺电报的发明:“我们匆匆地建起了从缅因州通往得克萨斯州的磁性电报,但是缅因州和得克萨斯州可能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交流……我们满腔热情地在大西洋下开通隧道,把新旧两个世界拉近几个星期,但是到达美国人耳朵里的第一条新闻可能却是阿德雷德公主得了百日咳。”
梭罗甚至在《瓦尔登湖》(Walden)中大举讽刺电报的发明:“我们匆匆地建起了从缅因州通往得克萨斯州的磁性电报,但是缅因州和得克萨斯州可能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交流……我们满腔热情地在大西洋下开通隧道,把新旧两个世界拉近几个星期,但是到达美国人耳朵里的第一条新闻可能却是阿德雷德公主得了百日咳。”
尼尔·波兹曼(Neil Postman)在《娱乐至死》中对其更为直白的评价几乎可以拿来概括今天我们所处的信息环境:
"在电报时代之前,“信息—行动比”基本是平衡的,所以大多数人都有一种能够控制他们生活中突发事件的感觉。人们了解的信息,具有影响行动的价值。但在电报创造的信息世界里,人们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因为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因新闻存在的语境。”
更有趣的是,媒体犯的错和今天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同:
同年英国报纸谣传了马克·吐温(Mark Twain)的死讯,逼得这位大作家自己站出来辟谣“关于我死的事情,完全就是夸张。”
不过之后又有媒体站出来报道“反转”,说这句话其实不是针对辟谣说的,而是事发后四个月他私人信件里的只言片语。
1910年的《林肯星报》再次报道了这位文豪的死讯,这次千真万确。
一来二去,对当年这种信息传播的方式,美国历史学者刘易斯·芒福德不客气地批评:它带给我们的是支离破碎的时间和被割裂的注意力。
把时间的转盘快速往后推一百二十年。
人们已经不再执着地控诉电视如何破坏了儿童的注意力,或者是文学作品的改编变成插图、搬上大银幕,如何变得没有了想象的空间。
因为我们的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屏幕上的碎片。
去年《商业内幕》曾经报道过一则包括比尔·盖茨和乔布斯在内的硅谷高层限制子女使用电子产品的新闻,就连硅谷名校也刻意“返璞归真”,引发了两位教育家乔·克里蒙特(Joe Clement)和马特·迈尔斯(Matt Miles)的讨论。
调查表明,越是贫穷的家庭和学校对电子产品的依赖越重 。
尽管大家对减少屏幕使用时间的讨论持续了近十年,但乔和马特依然发问:“这些科技界的富豪究竟对自己的产品有什么消费者根本不具备的深层了解?”
最后的答案并不复杂,当中除了有过多高阈值的持续刺激,很少的思考空间,甚至还有对于社交本身的持续扭曲。
在美国著名喜剧人宋飞本月最新的脱口秀回归演出里,发出了这样一句灵魂拷问:“手机越来越智能,我们为什么没有?”
在这个注意力成为稀缺资源的信息爆炸时代,最无力的其实并不是信息的饱和,而是我们对于信息的“了解”,被永久地重新定义。
当人说自己对某件事有了解时,很多时候只是知道,而不了解它的言下之意、相关背景和更深层次的事物关联。
一百年后,我们仍然在这个世界的“表面富足”里窒息。
很多时候,人们感恩这个时代的便捷和获取资讯的高效,但其中一个相当大的矛盾点在于:
前所未有地,铺天盖地的信息事关我们每一个人,我们无法控制这些信息的到来,也很难做出什么回应。
即便人心里有很多想法,只要把相当多的精力放在这些信息上,埋在心底那种做事的力量就很容易就被稀释和融化掉。
如今再回看《流行科学》编辑提到的几段话,只觉讽刺。
所以有读者调侃,“太阳下无新鲜事,科技进步、社会发展、文化下沉、娱乐至上”。
也有人说:“真想穿越到下个百年看看,看到时的人们如何抵触VR又学会接受,然后再不断地爱上更多的刺激新事物”。
更有读者犀利地写道:“真到了一百年后,小孩子的书里全是粗暴直白的脑波讯息和全息投影,全无公众号和微博所给予的想象空间。”昔人曾言三日不读书便觉面目可憎,如今一天不刷手机,便觉形同裸奔。
若是闷头随那前浪后浪走下去,不仅是“穿越百年依然不长记性”,只怕还会终变成诗人 T.S.艾略特笔下的空心人:
“我们是填充着草的人,倚靠在一起。脑壳中装满了稻草。唉!我们干巴的嗓音,在一块儿飒飒低语,寂静,又毫无意义。这就是世界结束的方式,并非轰然落幕,而是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