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下来了,阮元拉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天空,窗外一灯茕茕,漆黑的天空在大地上投下一片叹息。远处山坳里微微摇晃的灯光,倾泻了一地幽柔。
阮元习惯了一个人蹲在窗前,对着一盏昏灯,听檐雨的奏鸣。
细雨如丝,在地上垂落,悄无声息,却缠绕着成串的往事。在这样的雨天,在微凉的秋夜,一个人神色愀然,坐忆旧事。涌上心头的,却是和潮水一样声势浩大的悲凉。
原来世事,是可以在一回首之间,成风成烟的。
可是,该有多悲伤,要学着将一个人遗忘。
故事俗套的可笑,一不小心就失了真。徒留下当事人信以为真。
阮元大概就是那个傻子。
高中时,当所有同学咒骂着万恶的高考制度时,只有阮元深切感激着名目繁多的考试。除了学习,她实在找不出其他的闪光点。阮元的心里由衷地开出了庆幸的花儿。那些芬芳明艳的骨朵,在秋风中兀自摇曳。阮元是不爱秋天的,唯独爱着秋天的花。它们不但美丽,而且有一份凄凄艳艳的韵味,那韵味让人沉醉。
在那个美女如云的校园里,阮元属于普通到丢在人堆里都扒拉不出的那一个。连名字都平凡到无人在意,自然没有那些娇艳的女孩子自带的傲人光环,也不懂得扮乖讨人喜欢。
在喧嚣的人群里兀自沉默,是她最擅长的技能之一。
如果没有季风后来的招惹,阮元大概要一直过着普通的人生,找一个各方面都符合结婚条件的人,相伴到老。
季风是怎样注意到自己这样平凡的女生呢?往后的日子里,阮元一如既往,不得而知,也许,爱情的发生,正如一股风的撤离,无声无息。
一个萧索的秋的夜晚,阮元被季风约到了学校附近的沙河边,没有寒暄,也毫无征兆,季风的唇凑了上来。湿热的舌尖,如一条滚烫的小蛇,来来回回的游弋在上下齿间。阮元大概一辈子也忘不掉了。那吻是湿热的,是蜿蜒的,是壮丽的,更是苦咸的。
她就这样飞蛾扑火的爱了。明知前方是火海,于她,却成了人生中微弱的光。
北岛在《青灯》中写道:“如果你是条船,漂泊就是你的命运,可别靠岸”。
可是人生总有几次自欺欺人的时刻,以为遇到了对的人。让人心跳加速,让人手足无措,想要作为自己停靠的码头。
那段日子可真幸福啊,幸福简单到抬头看他英朗的侧脸会发笑,这样俊俏的男生竟然被自己收入掌中,何德何能呢?阮元满心的欢喜与知足,整个人低到尘埃里。
闲言碎语开始慢慢在校园里弥漫,站在倜傥不群的季风身旁,阮元手心里写满了紧张。她不止一次地追问着季风:“为什么是我”?每次季风总会眨着深邃的眸,狡黠地说道:“你猜”!
阮元自然是猜不透的,季风一如他深邃的眸眼,只一个眼神,就让她弃了理智随他走。
岁月是一条流淌的河,不肯停歇地奔涌向前。每个人在客居岁月中,用力抓住属于自己的小确幸。爱一个人使人变得俗气,在一起的时刻,阮元想到了一蔬一饭的天长地久,两个人牵着手,提着一把青菜一条鱼,从菜市场走出来,将平淡日子下了酒。
把一张脸交给一个人,在鼻山眼水中,去窥探一生的风光。爱情的历程不过是让人由纵横行空的天马,变为忍辱负重的驾马。
生命如此仓促,为一个人终夜在一盏灯前的守护,抵得上屋外瑟瑟的秋风。
如果生命不疾不徐,如果爱情不悲不喜,就少了无尽的凄凉与欢喜。
已是深秋了,跟季风在一起两个月有余,阮元荒芜的心又被滋润出了亮丽的光泽。连一向憎恶的萧瑟的秋,也披上了迷人色彩。学校的操场旁有两棵银杏树,比肩而立。秋风扫过,叶子悠悠扬扬的飘落下来,如漫天飞舞的斑斓的蝶。
阮元心情好了起来,一个人静静地漫步在宽阔的操场上。俯下身去拾起地上的银杏叶,她娇小的身形在银杏庞大的枝干面前越发小巧,整个人被包揽在银杏树的身后。忽然,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阮元放慢了动作,一个磁性低沉的男声飘过来:“季风,你小子可以啊!尖子班的第一名都被你搞到手了,佩服佩服!这次打赌你赢了,喏,二百块给你!”
随后,熟悉的声音伴随着爽朗的笑声:“哈哈,哥这魅力你还不放心”!
阮元只觉得胸口沉闷,她慌不择路地跑掉了。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
过往的疑虑烟消云散,果真,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世上有人竟连感情都可以出卖,而自己只值低贱的二百块。那个俊朗不凡的男人,极尽温和体贴,却唯独吝啬真心。
人生啊,可真讽刺!
人海茫茫,寻觅一人同舟共济是多么幸福的事啊,哪怕俗气到凡尘烟火中。春山的花香,海洋的月光,在尘世的男女面前,都黯淡无光。
可是,最怕我自以为是的情深义重,换来你的一句:“花花世界,何必当真”……
故事到后来,所有的往事只如一只弃置的牧笛。总会有一个男孩教会女孩成长,无数个暗夜里,伴着萧索的秋风,作徒劳无益的哭泣。
然后,在笑谈间将过往作梦痕看。所有的伤口都会自然结疤。所有的果实也会含蕴成酒。遥远的长夜里,阮元又想起了过往的点滴。矛盾的凄凉和欢喜,真真切切,如残酷的钢筋箍入皮肉,心却千疮百孔。
淡紫的天光越来越明亮,炉火上氤氲着朦胧的白雾。天逐渐寒下来了,阮元理了理脖颈里的乱发,在微凉的秋风里,一个人互诉哀愁。哭着笑着,将过往埋葬。
秋天,是适合遗忘的季节,阮元在心里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