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单那个地方,总会有许多卖艺的。用当代的词来说,应该是流浪歌手。当然,除了这些流浪歌手外还有一些表面看上去十分凄惨的乞讨者。
一次,和朋友坐地铁,准备走进地铁通道的时候,被几个所谓的乞丐狠狠地拽住了裤脚。朋友见状准备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想要打发他们,可却被我制止了。我很从容地看着这两个乞丐说了句,“这钱不能给!”
那时候我刚来北京不久,对于皇城根下的“丐帮”还是第一次正面接触,这阵势着实让我吓了一跳。看来北京乞丐的做派也是相当的有底气,和抢劫几乎没什么区别。
这两个乞丐一看遇上了不走寻常路之人,便放弃了与我们的挣扎,回过头又纠缠上了刚进来的人,他们无一例外的在各式各样的碗盘里放上了几枚硬币。
我苦笑,继续和朋友往前面走去,直到在地铁里找到位置坐下,朋友这才开口调侃我。
“你可真够行的,几块钱都舍不得给。”
我只是朝她笑笑,不作任何回应。我看着窗外,思绪飘得很远。
我记得大学的时候,学校旁总会有一些小贩,其中有一个卖花的老奶奶,至今没能让我忘记过。她应该有七八十岁了,稀疏的白发用一个黑色的布在后脑勺盘成一个小发髻,每天按时按点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买花人上前挑选着带着露水的玫瑰,百合,以及各种各样好看的野花。她从不说话,连别人问她价钱她都只是用是比划。到后来我才知道,卖花奶奶是个聋哑人。
北方的冬天特别的冷,尤其是遇上刮风下雪,真是冷得彻骨。那天早上,天还没亮,我裹紧身上的羽绒服顺着路灯在这条空旷的马路上走着。昨夜的网吧包宿让我感到疲惫不堪,再加上寒冷的天气,不由得让我十分想念我的被窝,于是我加快了脚步,小跑了起来。
我小心地往前跑着,却发现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着军大衣的老人正扶着旁边的路灯吃力地从地上站起,花在那层冰面上洒了一片。我想去扶她一把,可因为最近碰瓷的新闻报道的实在太多,我便停下了脚步,没有往前,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慢慢蹲下身子,一朵一朵地捡起地上的花,如同爱护自己孩子般地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篮里。她颤颤巍巍地站起,将盛满鲜花的篮子再次挎在了自己的胳膊上,步履艰难地往前走。
她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着,佝偻的身子,飘在空中的白发,这些细节在灯光的映衬下,刺得我眼睛生痛。
她走了很长时间,直到学校前的某个位置前才停了下来。她将那一篮子花小心翼翼地放在那个固定的位置,她用手轻轻扫落石砖上的雪,然后慢慢地地坐了上去。她嘴里哈着热气捂热着自己的双手,本来瘦弱的身子卷缩在一起显得更加嶙峋。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叫做活着。冰冷的脸上突然流出了温热的液体。
我快步地往前走,不忍心多看她一眼。路过她花摊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便折回身来,买了她几朵花,然后疯狂地往宿舍跑去。
从那以后,卖花老奶奶没有牙齿的笑容还有那一双苍老得瘦骨嶙峋的手就一直印在了我的脑海,每次走出校门,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多望她几眼,见她生意不错,我竟有一些心安。
正迎教师节,大家准备给老师买些鲜花,平常不爱管闲事的我,却主动包揽下了买花的任务。其实理由很简单,我只想照顾卖花奶奶的生意,这样她就可以早点回家。
我兴高采烈地走出校门,此时一位带着自己女儿的大哥在她的花摊前停了下来,然后问着卖花奶奶这花儿的价钱。卖花奶奶只是憨憨地露着没有牙齿的笑容。
“多少钱?”大哥再次问着,顺便挥着手里的十元纸币。卖花奶奶还是笑着,拿过旁边的一个纸板,上面写着歪扭的两个字,“五毛。”
大哥从地上挑出两朵充满生动的百合,递到女儿手里。卖花奶奶笑着接过钱,小心翼翼地将将钱放在那个军绿色破包里,然后拿出一些一毛两毛的零钱,认真地找着,数算着,一遍又一遍。最终找出九块钱递到了大哥的手里。大哥接过一毛两毛凑成的九块钱,眼神里充满了嫌弃,他往前走着,看着旁边的乞丐,便随意地将手里的钱扔在了乞丐的碗里。我转眼看着卖花奶奶,那一刻她的眼神,一双看透世俗的浑浊双眼透露着最刺痛人心的失望和不公,至今让我想起,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从那以后,我就决定再也不会给任何一个沿地乞讨的乞丐一分钱,即使他再可怜。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那些用尊严坚强活着的人。
一个月前,我回到母校,路过旁边的小摊,寻找了好久,却一直也不见卖花奶奶的身影。我好奇地询问着旁边一个卖水果的大爷,“大爷,那一直在这儿卖花的老奶奶今天没来吗?”
大爷挥挥手说,“不来了。”
“怎么了这是?”听到大爷的回答我明显有些担忧。
大爷抬头看着我,说了句,“前几天出车祸死了。就在前面的路口。”
听完这句,我如同五雷轰顶,一股血液蹭得涌上大脑,我失神地望着大爷指给我的方向。蹲在地上哭了好久。
朋友提醒我要到站了,我回过神来,发现地铁上已经挤满了人。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发现前面一个二十多岁模样的女孩手里捧着一朵百合。我心里默默祈愿,希望老奶奶在天国也会一个属于她的地方分享着她的花香。
后来,我终于明白,给了最不该接受怜悯的人怜悯,就是人最愚蠢的善良。地铁在我的目的地停下,我走车门,迎着阳光,就像是她曾经笑着递给我花的样子。心中那个力量支持着我,永远要守护那一朵花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