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岁的程林枫清楚地认识到这条界线是在一个明媚的夏季下午。在这之前，他只是隐隐感到一些有别于美好的事物正在他周遭的世界里暗自发酵，这些事物萦绕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气息，似阴暗晦涩却又具吸引力。
02
从程林枫的家走到他在读的小学仅需三分钟，他每天七点钟起床，站在镜子整理好穿在身上的校服，捋一捋红领巾上的褶皱，接着像例行公事一样地检查看是否有遗漏而未完成的作业，即使昨天完成后已将它们都放进了书包。然后从父亲或母亲那里接过早餐钱、答应几声诸如“好好学习”之类的嘱咐便出门了。
他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般，循着一条不变的路从家到学校。途中他会路过楼下卖菜的摊位，过一次红绿灯，在校门口的早餐店吃早餐。除去偶尔在卖菜的摊位前目睹大人们因几块钱而引发的激烈的争执以及在过马路时犹豫是否要跟着某些步履匆匆的大人闯红灯时的矛盾，他的内心便没有很大的波折。大多数的时候他都会在这三分钟的时间里将昨天看过的动画片剧情作合理的延伸，例如超人是如何急中生智救出了困在怪兽手中的小女孩。
03
然而在那个下午之后的第一个早晨，他却心烦意乱，甚至忘记了整理作业。他心中满是愧疚和忸怩。
04
这场使他困惑却又使他开悟的遭遇是这样拉开序幕的——那天放学后，程林枫在厕所撞见了吸烟的杨丁以及和杨丁一样嘴里含着烟的三个同伙，其中一个是以打架而广为老师同学所知的杨丁的表哥，听杨丁说过，他表哥比他大两岁。当程林枫走进厕所时，他们正互相讨论着怎么将烟雾吞入肺里而不会呛到。
“杨——丁。”程林枫见状还来不及诧异，他下意识里察觉到了那种阴郁邪恶的气氛，就像一名手无寸铁的见习骑士误入了恶人的巢穴，虽无冤无仇却难免心生畏惧。要知道，程林枫可是父母的乖儿子，很少与人争执的，一方面他厌恶这样解决问题的方式，另外则是作为孩子天生的胆怯。为了看起来不容易被欺负，他当即做出了一副微笑的表情，向杨丁打了个招呼，而紧张的神经却险些让他把“杨”字卡在了喉咙里。
杨丁没有回应，他的几个同伙用轻蔑的眼神看着程林枫，一面得意地吞云吐雾。杨丁冷冷地向他们解释说，“我同学。”接着又开始讨论怎么抽烟了。
当程林枫准备离开这个“危机之地”的时候，他被杨丁叫住了，“喂，你别告诉老师。”就像被一只大手拽住了一般的，他回过头，应了一声“嗯”，便觉如释重负，朝门口走去。
“慢着！”杨丁的表哥厉声喊道，“你快过来抽一支烟。”他说这话时充满了傲慢的戏谑，仿佛他正享受这样持强凌弱的片刻。程林枫转过身去，看着那伙正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的人，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慌乱。
“抽了这支烟，你要是告诉老师，我们就把你供出来。”他接着说。
程林枫还是勉强地微笑着，似乎是在寻求他们的肯定，随即脱口而出，“这个东西有什么好告诉老师的。”说着，他走过去，接过并点燃了那一支烟。第一口便把让呛到差点把喉咙吐出来。这引起了他们四个的哄堂大笑。于是程林峰迎合般地问他们要怎样抽，他们便自鸣得意地解释，程林枫虽然紧张，但他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处于危险的境地，甚至已经和他们打成一片了。为了取悦他们，程林枫开始编造一些莫须有的故事，他告诉他们自己曾在自家楼下捡到过一包上等的烟，只是抽了一支就扔掉了，这让杨丁四人感到可惜。就这样笑着闹着，程林枫抽完了一支烟。五个人一同走出了这个隐秘的地方。
分别时，杨丁拍了拍程林枫的肩膀，表示他愿意交这个“朋友”。并笑着对程林枫说：“下次有烟了还会分给你。”
“好！”可话音刚落他就后悔莫及。
他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感到心情格外沉重，周遭的一切格外嘈杂。当走进楼道里时他才晃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另良心不安的蠢事。他不仅为寻求庇护而苟且地撒谎，甚至抽了烟！这可不是英雄会做出的事。可他又觉得，与杨丁成为朋友会让他有了一种在别人面前居高临下的震慑力，这算不算狐假虎威他不愿想。他天真的心里正滋生着一种邪恶的优越感。
05
“林枫，回来了呀。今天妈妈做了你最喜欢的糖醋鱼。”一推开门，耳畔便传来在厨房的妈妈亲切的呼唤。他的愧疚之情就像飘散在空气中的糖醋鱼的香味一般愈加浓郁，至使他胃口全无。
“嗯。”他装作开心的样子，和往常一样应着妈妈的话。他当然不愿让妈妈知道他犯下的“罪过”，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这样一段经历，不愿相信存在一个那样的自己，妈妈则更加了，她绝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胆小如鼠，不愿意相信他乖巧的儿子会沾染吸烟这样的恶习。
有很多不理解就是建立在太了解之上的，观念已定看法便很难执拗地改变。或者说人人都是向善的，只是耀眼的太阳之下也总会有阴影。
他对妈妈说今天作业有点多，只吃了一点饭便会自己的房间了。
06
他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思忖着这件事，在如烟似雾的恐慌里，他为自己感到羞耻并深深地自责。就这样，他花了平时两倍的时间完成了作业，再将作业胡乱地塞进书包，但他并不习惯这样，于是便又将作业一本一本地放好置于书包里。
夜幕降临他也无法安恬入梦，在他的带有超人印花的被窝里辗转反侧，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发现了那条界限，那条家内和家外的界线。他只得适应并努力维持着这两个世界。或许，这就是成长。
07
最终他在疑惑与焦虑交织的疲惫中入睡。
第二天进入校园，他发现这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内容转载自公众号 夜夜星空 阅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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