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偶读唐诗三百首,于诗中习得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
“凤凰台上凤凰游, 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 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 一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 长安不见使人愁。”
只是那一句“凤去台空江自流”记忆深刻,这些天写《笑傲》里的人物,心里似有失落,怕是漏了谁。
凤凰,凤凰,是那苗疆女子蓝凤凰吧。
《笑傲》里的女子,仪琳温柔似水,岳灵珊娇蛮可爱,任盈盈明媚动人。而蓝凤凰呢,她落落大方的异族风情让人心生摇曳,她是绝不能被忽视的那一朵蓝莲花。
我觉得,我似乎也入到书中,看见身穿蓝布印白花衫裤,自胸至膝围一条绣花围裙的妙龄女子,她耳上垂一对极大的黄金耳环,足有酒杯口大小。她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她乌黑的鬓发像最先盛开的暮色,带着柔软和细腻的微光。
她轻轻一唤:“华山派令狐冲公子可在船上?”这娇柔宛转的声音,无不荡人心魄。彼时,水的平静愁颜被打破到岸边,那水似也不堪承载这女子的绝佳风韵,她赤着足,莲步生花。而这一切不过是金庸先生的铺垫,在任盈盈出场前,大放的一场异彩。
我不忍这样的一个女子,沦落到当配角的戏份上,蓝凤凰从来都是遗世而独立的。
2、
古时,女人在世都是弯曲而艰难的,女人的处境逼仄狭小,连忠于自己的意志都很难。及至于显现自己的风骨就更难得。
虽说武侠小说里的女子大多各有个性,但仍然逃不过礼教世俗的偏见。相比较礼制,蓝凤凰就显得格外洒脱。她这苗家女子竟然敢在大河之上当众自呼。
对于汉族女子来说,闺名深加隐藏,直到结亲下聘,夫家行"问名"之礼,才能告知,并纳吉合八字,之后便是下财纳徵定婚姻。在武林中虽不必如此拘泥,却也决没有将姑娘家的名字随口乱叫的。
她是五毒教教主,喜欢养毒蛇,喜欢狐狸,能炼制传说中苗族人的蛊毒,还善于配置各种剧毒。喜欢吹洞箫,口哨也很好。这样的蓝凤凰,是不容被人侵犯的。
她始终守身如玉,不将天下男人放在眼里,却对潇洒倜傥的令狐冲颇有好。蓝凤凰欣允令狐冲叫她好妹子,这般的江湖豪情,亦不可多得。
她不碍于礼防,赤足又如何。这天底下的男人不知多少想去嗅之把玩(邪恶),不过是所谓正人君子善于伪装罢了。人有时甚少能够自觉自持的,江湖血雨中更难保持洁净无争的心意。她是偏生在武林人士心中的奇花异果。
她仅仅睥睨一笑,却不知引多少人折腰,而她从不需要。
3、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仿佛不用付出什么,或是只付出很小的一部分机会成本,上天就回报他们很多。他们含着金钥匙或权势出生的,这种人你羡慕也好,嫉妒也好,他们命中注定是上天的宠儿。任盈盈是,蓝凤凰不是。
任盈盈生来便是日月神教圣姑之位,她手握三尸脑神丹解药,亦可操控江湖的英雄好汉。而蓝凤凰的五毒教主之位,不知是她经受过多少毒虫蛇蝎的噬咬,多番人世的摧残得来的。
她百毒不侵,但不铁石心肠。
她佩服令狐冲的有情有义,所以去见了他。我想于初见的那一刻,蓝凤凰的心就已宛在水中央吧,微澜潮生。可是她知道,在江湖权谋的争斗里,她不过是注定的配角身份,她是没有多少资格与任盈盈一较高下的。
她懂得保护自己,不如我们兄妹相称。当令狐冲叫她一声妹子声,蓝凤凰亦如桃花初绽春风拂面,自是不胜欢喜的。可是她却只能说:“你真好。怪不得,怪不得,那个不把天下男子瞧在眼里的人,对你也会这样好,所以啦……唉……”这一声叹息,似是在可怜自己。
多少痴儿怨女,亦不过,男不听七友,女不听钟无艳。
林夕写得好:
谁情愿照耀着别人就如月亮,
为奴婢为你备饭奉茶是残忍真相。
4、
或许,没有人去考虑过感受过蓝凤凰的情感。
于正改编的《笑傲江湖》电视剧里,硬生生地把蓝凤凰拍成了一个逗比,至于和田伯光、计无施的打情骂俏可能是为了剧情的需要(集数不够剧情来凑),可惜了吕佳容的标标致致。
但金庸在原著里给了读者大量想象的空间,蓝凤凰的情感从来没有被叙述表达,只从旁人的引述和描写中,才能猜测一二。这种隐秘的感情深刻而又浓烈。
从书中,那蓝凤凰的音容笑貌跃然纸上。我看见,在另一个空间,她低眉浅笑,或吹箫弄月,或歌尽桃花扇底风。当她轻抚着自己的狐狸,把玩着小蛇,会否觉得自己孤单。
令狐冲对蓝凤凰的仅是惺惺相惜的“兄妹”之情,但女孩子的心思哪能这般通透。她今后也只能“令狐大哥”的叫着,也就心满意足了吧。其实这种心思我明白,我何尝不想,只是身不由己。
我们都曾这样守候过一个人,也被一个人守护过。
5、
我想起了毒手药王的徒弟程灵素,亦想起五毒教后来的圣女何红药。程灵素与胡斐是兄妹相称的,至少胡斐还曾心底日日念他十八遍小妹子,她终是以死相赴。
何红药爱着夏雪宜,把自己的身子和五毒教三宝都给了他,可是她等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最终还是与他尸骨同眠。
无疑蓝凤凰是幸运的,她全身而退,不沾一点腥风血雨。仪琳空老了山门,岳灵珊寡薄了人情,任盈盈的笑傲江湖不过是和一只大马猴锁在一起。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真正的赢家和输家,无非是谁比谁过得好和不好。只要有比较,才会有所谓的胜利和失败。“玉带林中桂,金钗雪里埋。”你说是林黛玉好,还是薛宝钗好呢?
人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要学会保持着距离和初见,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他。想来尘世如潮人如水,品叹江湖几人回。可怜无定河边骨,亦不过春闺梦里人。
蓝凤凰,她还是,凤去台空江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