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生或者死

(纯分享)

文继炬


  记得第一次给学生讲海子的诗,是在一个春日的午后。窗外,飘浮着暖暖的金色,有瘦瘦的风从空中翩跹而过,在树丛中嬉戏,阳光透过窗子,照在有些慵懒的学生身上,周围洋溢着恬适的气息。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有些忧郁、有些沙哑的声调,在宽阔的教室上空回荡。我忽然有种难以抑制的想哭的感觉。这 是一种久违的感觉,我只在少年时才经常体验过。我知道,是海子又一次拨动了我心中那根柔 软的神经。

  海子——诗歌的王子,他把金黄的麦地,邈远的天空,还有那让自由的翅膀飞翔的黑夜定格成永远的经典,他的纯正的歌唱让人感动,可是,他又让人无法释怀!他把自己,连同那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一并交给了来去无踪的风。他为什么这样的“倾心死亡”, 让自己25岁的灿烂年华碾压成飞动的碎末?贫穷、孤独、倏忽而降,又倏忽而逝的爱情就能成为他毁灭生命的理由么?他何以会如此奢侈地让自己辉煌的才华随同流水而去?他对给了他那么多痛苦和希望的生活有眷恋吗?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置热爱他的人们于不顾的呢?

  与海子如同流星一般划过天际的短暂生命相比,史铁生成就的则是另一幅人生图景。那个在21岁的坎上突然瘫痪了双腿的青年,那个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会突然把眼前的玻璃砸碎,把手头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的青年,那个令他的母亲忧心如焚、备受煎熬的青年,有一天,在地坛沉静的氛围中,在周围喧嚣不已的生命图景前,终于大彻大悟,想明白了:“死是一件无需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为什么不活下去试试呢?”

  他们,一个那样决绝地舍弃生命,一个却幽默地嘲笑死亡;一个给世人留下无尽的遗憾,一个却让人们对高贵华丽的生命充满敬仰。人,为什么而活着?人,又是为什么而死去的呢?

  在中国人的智慧里,乐天安命,贵生顺变是被推崇的,不到万不得已,人怎能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当生存的理由突然失去的时候,生命不就变成了苟延残喘的行尸走肉?对于海子而言,诗歌是他的全部,是他最高的信仰,他梦想着麦地、草原、少女、大海、天堂以及所有遥远的事物。他所关心和坚信的是那些正在消亡而又必将在永恒的高度放射金辉的事物。“他在贫穷、单调与孤独之中写作,他既不会跳舞、游泳,也不会骑自行车。在离开北京大学以后的这些年里,他只看过一次电影。”他把自己如此干净地交给了缪斯,他是为诗歌而生,他也必将为诗歌而死。

  诗歌,是他心中解不开的结。当世纪末的现实破碎为满天飘舞的“一地鸡毛”的时候,当“烦恼人生”使人们内心钝化、麻木、“不谈爱情”的时候,当诗歌成为手中的名片,被拿来到处招摇撞骗的时候,你不觉得海子的歌唱是一种纯粹的美么?他将自己献祭出去,用“不甘忍受的血”来纪念一个时代的结束,“为异化之途上的人们指点迷津”。或许,这才是海子让我们在新世纪的天空下屡屡提起,并不得不时时咀嚼苦涩和伤感滋味的缘故。

  死亡,可以彰显自己的信仰;活着,则是为了践履自己的信仰。当史铁生终于用手中的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一条路的时候,他发现,“写作就是要为生存找一个至一万个精神上的理由,以便生活不只是一个生物过程,更是一个充实、旺盛、快乐和镇静的精神过程。”史铁生为自己找到的这个理由,诞生了一个强者:苦难既然把我推到了悬崖的边缘,那么就让我在这悬崖的边缘坐下来,顺便看看悬崖下的流岚雾霭,唱支山歌给你听。

  在超越自我局限的路途上,史铁生享受了无穷的快乐,尽管除了两条腿,他的两个肾也坏得差不多了,用他自己的比喻就是:一架飞机,两个起落架和两个发动机全坏了。面对病痛和死亡而谈笑风生,他的内心有着怎样的宁静和安详啊!

  有信仰的人真是有福!信仰使“人在不满与追寻的磁场中不得停息,从远去走来,向更远的境界走去”。我相信,不管是过早地走向死地的海子,还是仍在医院里靠血液透析延续生命的史铁生,他们的内心都是宁静的。宁静让他们懂得爱,让他们的心灵极其敏感极其温厚极其丰富极其真实。他们可能为草的凋零或者树叶的飘落而伤感,也可能替素不相识的弱智女孩而担忧,他们可能会“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可能会告诉每一个人那幸福的闪电带给自己的激动……“痛苦,并上升为对别人的关怀。”(舒婷)死去的海子与活着的史铁生一样值得人赞佩!

  “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哈姆莱特的诘问至今不能让人忽视。我想,某种程度上,历史是为这种思考而存在的。中华民族世世代代地活在那些平凡的抑或杰出的生里,也活在那些寂寞抑或壮烈的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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