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拉杰依《驯鹿角上的彩带》 书中所得7 2022-07-03

芭拉杰依驯鹿角上的彩带》  书中所得7

      《驯鹿角上的彩带》是一部带有个人自传性质的长篇小说,2015年12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作者芭拉杰依是中国使鹿鄂温克族最后一位萨满的女儿,她以亲身经历记录了自己民族已经逐渐消失的文化。这是一位使鹿鄂温克老人的生命书写,更是一个北方狩猎民族的古老记忆。小说几乎涵盖了使鹿鄂温克人狩猎、迁徙、牧养驯鹿等生产生活中的所有细节,展示了使鹿鄂温克人与森林天人合一的精神世界,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是研究中国使鹿鄂温克人文化的重要素材。

封面

一、故事梗概

       小说以鄂温克少女达沙和年轻猎人帕什卡的爱情为主线,向读者展示了1900-1950年代在中国北方的森林中使鹿鄂温克部族的历史沿袭及狩猎生活。在小说中,鄂温克少女达沙在父母和哥哥离开营地,独自带着弟弟和妹妹在寒冬中的营地中放养驯鹿,年轻的猎人帕什卡穿越风雪为她送来象征着真挚情感的彩带。两人的爱情几经波折,终于走到一起,孕育了自己的孩子,帕什卡因病去世后,达沙独自抚养孩子长大,成长为森林新一代的猎人。

封底

二、作者芭拉杰依

       芭拉杰依·柯拉丹木,原名巴拉杰依·柯拉丹姆,鄂温克族,1942年生于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满归大兴安岭原始森林深处的驯鹿营地,父亲依那·剑奇,母亲妞拉(中国使鹿鄂温克族最后一位萨满)。1964年丈夫去世后,独自抚养子女四人,其中女儿柳芭和儿子维加皆是在国际和国内具有一定影响力的鄂温克题材画家。芭拉杰依曾经担任过护林员、卫生员,1986年上山饲养驯鹿,直至2012年患病下山,开始搜集整理创作鄂温克族传统手工艺品,并以回忆录的形式还原整理中国使鹿鄂温克族的民族记忆。

       这本书出版后,于2016年12月参加中央电视台《读书》节目。2017年1月小说改编的长篇广播在中央广播电视台播出。2017年世界养鹿人大会在瑞典召开期间,瑞典语版本在瑞典出版。

       下面的视频链接是央视网2016年12月27日播出的《读书》栏目,节目中主持人李潘介绍了小说《驯鹿角上的彩带》,并邀请了芭拉杰依和她的外孙女瑶娜,也就是柳芭的女儿,一起介绍这本书,以及鄂温克民族的生活状况。节目大概40分钟。

https://tv.cctv.com/2016/12/27/VIDEmGuyqLmmINRIY042bBc1161227.shtml

芭拉杰依
祖孙俩
瑶娜

       节目的最后,主持人问芭拉杰依老人,是不是还有新的写书计划?老人回答:是的,正在准备写另一本,我要努力写下去,争取给后人多留一些对我们民族的记忆。

       然而一年后,2017年12月10日,芭拉杰依于内蒙古根河市中医院因病辞世,享年75岁。

       使鹿鄂温克人世代生活于大兴安岭的森林之中,以狩猎和牧养驯鹿为生,他们避讳谈到亲人故去。当无意中谈到,会用手做出青烟扶摇而上的动作。

       记得节目中主持人问瑶娜,会不会帮姥姥做一些类似缝制兽皮画的事情?芭拉杰依马上接话,她哪儿会啊,她针都不会拿。瑶娜只是微笑默认。

       如今,芭拉杰依老人的未了心愿,也许还有儿子维加这一代人可以延续实现和传承,但再下一代呢?难道真像下面芭拉杰依代后记的题目一样,《随风而去》?

三、芭拉杰依《驯鹿角上的彩带》代后记

《随风而去》

       我叫芭拉杰依·柯拉塔姆,鄂温克族,1942年驯鹿崽出生的季节生于内蒙古呼伦贝尔大兴安岭原始森林深处的驯鹿营地,父亲依那剑奇·柯拉塔昆,母亲妞拉是萨满。

        我今年73岁,我写下这些,就是想记录下我们民族的一段历史。

       19世纪初叶,我们的民族从勒纳河流域雅库特地区的鄂列涅克(俄语,驯鹿繁殖地)等地出发,以驯鹿为交通工具,边打猎边前进,顺着勒纳河流向,穿越东西伯利亚地区的山脉、河流与峡谷,到达黑龙江上源。后来分为三支,一支是与马涅格尔和毕拉尔氏族顺黑龙江下去,在黑龙江上游以东的结雅河、布利亚河流域居住。

       其他四个氏族37户人,停留在额尔古纳与黑龙江汇流的阿玛扎河流域没有继续走。

       还有一支,包括索罗共、给力克、柯尔他昆、布勒多天四个氏族,共75户约400人,带着驯鹿600多头,在玛扎河停留了一段时间,渡过黑龙江来到漠河以南、大兴安岭北部东北坡的阿尔巴吉河、独林尼河、老乔河和克坡河流域游猎生活。四个氏族中分化出了固德林、索罗托斯凯两个氏族,共六个氏族分为三支游猎,漠河一带的叫“阿穆尔迁”,额尔古纳河南岸一带的叫“古纳迁”,贝尔茨河一带的叫“贝茨特莱迁”。

       迁居到漠河一带后,“阿穆尔迁”分出三个乌日勒:“矛迁”、“库然迁”、“阿尔巴吉迁”。

       传说中曾经有过一个云游诗人拜访各乌日勒,在他的诗中有对“矛迁”的一评价:

       矛库恩(很酷的意思,矛是大河名,生长着粗壮树木)、矛库恩、额尼库恩、嫩努哈林、故大米亚。诗中大意:矛河我的母亲河,酷似林中之王、矛迁部落的男子魁梧高大,好似顶天立地的大树。库染、库染、额尼迷亚、库热波得乌、故讷那热。大意:流传中的库染河,纵横累累的暗礁,恰似母亲河的子孙,不吐真情不可交。

       阿尔巴吉刊、额尼刊、秋卡卡日依、秋日拉姆讷依。大意:慈母般的阿尔巴吉母亲河!依然是碧水蓝天一片葱绿。

        这个没有留下名字的诗人,用自己的诗表达了对阿尔巴吉迁的崇敬之情,阿尔巴吉刊是个美丽的地方。

        漠河一带的三个乌日勒,他们都有代表性的人物。亚什卡、亚克沙、鲁卡斯卡,还有小说中的叶乌列纳舅妈,都是真实存在的人物。

       鄂温克人的各乌日勒之间就这样在山林之中安静地生活了一个多世纪。

       大概1940年代,一次部落里的人下山鲁恰玛,回来时带来了从没听说过的日本人的消息。

       据说他们漂洋过海地来到中国,占据了好多中国的城市,到了哈尔滨了。在哈尔滨到处能看到白布上印有红日的太阳旗。哈尔滨附近的小镇和村庄不得安宁,到处有日本兵出没的影子,进村就抓人杀人。

       当时我们部落里的人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想,我们的安达易每次去哈尔滨都能看到日本兵,扛枪端枪地在大街上来回走动,他们为什么可以活着回来?

       当时的情况,有一些是我稍微长大一些母亲讲给我的,有些是我自己亲自经历的。

后来,日本就到了海拉尔,在海拉尔到处抓人,强迫民工给他们修工事,修完工事全部杀掉。据说日本人不怕安达易,他们怕联合起来打日本兵的老百姓队伍,害怕八路军。

       当时我们部落的人明白外纳(战争)开始啦,安达易不断带来关于日本人的消息,日本人已经到达海拉尔,烧杀劫掠,战争在继续。

       那时,我们想,以后尽量少下山,去鲁恰玛多换些粮食做个考劳保存放起来,万一日本人杀到我们这儿,就进入森林深处,日本人就找不到了,可以远离日本人直到战争结束。

       但一切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1940年,日本军队侵入奇乾村,他们修筑工事,立杆子、拉电线、炸乌克日斯克山修飞机场。

       终于,他们进入了我们的大森林。

       日本人进入森林那一年,很多人都记得非常清楚。因为就在那一年,达沙儿子提浩养了很多年的狍子,失踪了。

       那小狍崽是他当年自己从森林里领出来的,他一点点地用驯鹿奶将它喂大,后来就像狗一样天天跟随着他。很多次山外来的安达易都想买走这只驯顺的小狍子,他们开出了惊人的价钱,都被提浩拒绝了。在它十五岁的那一年,它已经太老了,但还是活过了那年的冬天,直到春天冰雪完全融化的时候,一天早晨,它喝过提浩喂给它的驯鹿奶之后,就独自走进森林了。

       提浩到森林里找过,但再也没有找到它。它可能也是意识到自己实在太老了,到森林深处去寻找一个自己睡觉的地方去了。

       就1940年的秋天,几个日本军人带着翻译进入各部落点,召集猎民,要求所有的鄂温克男人下山接受训练。他们强迫我们在阿巴河附近修建了三栋木刻楞房。一栋是粮库,一栋是日本人蹲点换班的办公室和宿舍,一栋是猎民接受军训时的宿舍和厨房。家里的老人、妇女、儿童为便于互相照应,三个乌日勒合并在伊穆河。

       还有专给姑娘们的房间。姑娘不多,平时有一两个,负责给军人做饭。

       从此那里就成为全体猎民和日本人做皮货交易的场所,保辱库基克成为“贝茨特莱迁”、“古纳迁”两个大部落的集中营,即人们传说中的日本大营。当时猎民们得不到任何关于战争进展的消息,也不知道战争要打到什么时候,只是从日本人口中听到日本是强大不可战败的。

       有一天日本兵不知从哪儿押来几个不认识的外乡人,五花大绑地押到大营,说他们几个是反对大日本的抗日分子。几个外乡人已经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不成样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们被五花大绑地拉到山坡下,在那儿把他们杀害了。日本人强迫所有的猎人观看枪毙的过程,之后还命令猎民把尸体堆起来烧掉。

       那些可怜人的遗体在柈子堆燃起的冲天大火中被烧掉,那悲惨的场面实在残忍,猎民们没法看,都背过身去。

       但日本人强迫我们观看,说这就是反抗日本人的下场。

       猎民们被逼着转过身来,面向大火中的遗体。那些遗体被烧得在火中抽动。

       我们第一次面对这样惨无人道的悲惨场面,我们明白这是日本人在恐吓我们。我们亲眼见识到了日本帝国主义的残忍,传说中他们的无恶不作是真的。

       猎民中有一个十多岁的男孩,看到了整个枪毙和烧尸体的场面,那孩子受了惊吓,晚上做噩梦,折腾了好几宿,弄得军营里的大人们不得安宁。

       日本兵在训练猎民时,非打即骂,又因为无人狩猎,家里的妻儿老小连温饱都保障不了,猎民已经无法忍受。

       1943年10月末,“矛千”巴尔巴拉的18岁儿子杀了日本军官。

       军营里的猎民连夜收拾东西、寻找驯鹿,逃往额尔古纳河。

       日本人得知消息从奇乾内地雇佣三个熟悉路线的俄汉混血人给他们当向导,到贝茨特莱千附近追杀猎民。

       日本骑兵进山寻找猎人,一天下午找到一家狩猎灰鼠的猎民。

       十月末和十一月初正是猎民一家一家单独狩猎灰鼠的季节。

       当时,父亲、母亲和儿子都出猎了,家里只有三个孩子,大的是个十多岁是个女孩。女孩长大后都叫她大妮好,跟她同名的有几个,她排行老大。那女孩活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她父亲的名字我不知道,人们都叫他“好波乐”,是绰号,长相很凶的意思。母亲叫阿嘎什克。那家的儿子叫依罗什克。

       父亲、母亲和儿子很晚才回来。日本骑兵已经等得不耐烦啦,让翻译告诉父亲说:西林吉一带出现一批土匪,命令他连夜带路。

       阿波乐带路到了伊穆,但扑了空,所有的猎民都已经离开,只剩下一家人,只有父女俩,父亲叫尚卡,绰号“科乐班”(肩、胸宽大的意思),女儿叫妮胡里克。

       日本人问科乐班:你怎么没跟其他的猎民一起逃走。

       舍不得离开故乡。当时尚卡就是这么回答的。

       日本人给尚卡父女俩拍了照片。1987年9月,日本人大遂和义来到中国,到拉吉米猎民点时带来了这张父女俩的照片。

       十家六十多口人过江逃生时,尚卡的老母亲和他二女儿没有在身边,远在森林深处的猎民点。这可能是他没跟他们一起逃走的原因。

       到了1945年,苏联红军打过来时,猎民们也加入了围剿日本兵的战斗。

       当时有一部分日本兵逃入森林,贝茨特莱千的猎民得到消息,除了出猎的以外,所有在家的猎民全部去了艾亚苏河。十五名猎民们在逃亡日本兵的必经之路上面的山坡上设下埋伏,做好一切战斗准备,等待日军出现。早晨,树枝和地面上的露水还没风干的时候,一个猎人牵着几个满载驮物的驯鹿,一手拿着木棍,打着小路两旁枝叶上的露水走过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十多岁的男孩。

       狡猾的日本兵就在这猎人和孩子的身后,他们强迫猎人和孩子给他们带路。

       “帕里提”(这个猎人的绰号,指口无遮拦,什么都说的意思。真名尼格来)趴下!”埋伏的猎民冲着他大喊。帕里提扔下手中牵着的驯鹿,孩子也不管了,钻进密林不见啦。

       孩子吓坏了,呆站在原地不动。猎民只顾打后面的日本兵,没看到这个孩子。

       路边趴着的一个日本兵爬过去,把孩子拽进森林里。

       在日本大营里军训中学到的军事战术最终用在打他们的战场上了。猎民本来就个个都是神枪手,在森林里又如鱼得水,日本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驯鹿鄂温克人只是猎民,世代只狩猎野兽,这是历史上他们第一次将手中的枪指向人。这场战斗就是历史上常说的“艾亚苏河战役”。

       在整个战斗过程中,一共有二十一名兵,击毙十三名。鄂温克猎民没有任何伤亡,只是一个猎民的帽子上被子弹打了一个眼,另一个人裤腿被穿了一个洞。

       算是日本兵救了那孩子一命,他被日本人一路带到集结地,给了他粮食让他独自回了自己的家。后来剩下的日本兵也被全部击毙。

       那孩子名叫格力什克,现在八十多岁,生活在敖鲁古雅乡敬老院。

       当时,渡江逃避日本人追杀的猎民。有索罗共氏族中的亚什卡、亚克沙、鲁卡什卡三个大家族,少说得有三十多人。另外,库然千、阿尔巴吉千,还有从贝茨特莱千投奔过来的家族和个人。其中,拉吉米尔,母亲改嫁给多子的伊纳肯奇萨满,一气之下投奔矛迁。阿里谢依与矛迁姑娘结婚也投靠矛迁。敖保前夫死后,带两个儿子改嫁到矛迁。聂奇热乌因女朋友被大营里的日本军人抢走,投奔矛迁。

       这么好好计算一下,三个大部落户数远远超过10家,人数能达到100以上,正好和在日本大营里受控制的两个大部落人口相等,甚至会多出一些。

       当时,五个日本骑兵把向导留在尚卡家,跟顺着逃亡猎民们在森林中踩成的大道赶到额尔古纳河。

       在额尔古纳河岸究竟发生了什么,日本骑兵到底后来追没追上猎民,没人知道。

       当时额尔古纳河正在结冰阶段,河面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冰块冰片,那时的猎人家,家家有桦皮船,个个是摆弄桦皮船的高手。留下的人们猜测他们安全过江了,这是他们对亲人的祝愿,希望他们平安无事。

       还有一种说法,猎民过去了一半,另一半淹死在河里。

       另一种说法是,日本骑兵赶上他们过江,与猎人在额尔古纳河两岸展开激烈枪战,大批的猎人和驯鹿死在河里,一小部分幸存下来。

       第二年的开春,堡溽库基克大营召集猎民开会,在会上表扬了尚卡父女俩,赠送给他们很多礼物。那时候日本人公布了:逃跑过江的人全部歼灭在额尔古纳河里。

       1944年6月间,当时过江的亚什卡神秘地出现在日本大营附近的密林里。目击者小八月饮马时看到了,他形象地跟猎民说:亚什卡胡拉瑟(大红着脸)从密林里露出脸,做了个手势让他不要声张出去。

       显然,至少还是有猎民幸存下来。

       我还要提到一个人物,就是苏联红军的代表,库斯米少校。

       1944年8月间在日本大营,黄昏时分看到前边一大堆倒木圈里钻进一个陌生人。几个人都怕担责任,派人报告了日本人。

       当天夜里,日本人召集受军训的全体猎民,包围了倒木圈。但是,最后也没有抓到那个人。后来,大家知道,那人是从给日本大营做饭的伊纳卡身边逃走的。

       那个人就是库斯米少校。那是库斯敏少校第一次来日本大营和猎民沟通,一起抗击日本人。

       1945年日本投降后的秋天,库斯敏少校再次来看望猎民。

       他在贝茨特莱迁乌日勒找到昆德伊万,由昆德伊万带队走访了各个猎民点。

       他们每到一个乌日勒,猎民为了迎接他,都是燃起熊熊的篝火,高歌起舞——

       “浩、浩、浩日泰——哎、哎、哎日泰。”

       这首篝火歌舞开头词原出自于库斯敏少校口中,一听就让人感受到军人坚定而雄壮的气魄。

       这首歌流行了几十年,一直流传到今天。

       2013年7月28日,在敖鲁古雅乡举行了世界驯鹿人大会,在欢送的歌舞会上,用的就是这首歌作为开场词。

       很多年过去了。

       1943年10月末过江的矛迁、库然迁、阿尔巴吉迁的猎民们,我们再也没有联系。他们是我们的亲人,我们一直在思念他们。

       现在,这些事快成为故事和传说了。

       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五年,1954年,原在奇乾的苏联侨民回国后,经常和我们保持国际通信。他们也想念在中国的朋友。

       1958年和1959年,昆德伊万几次写信打听,了解苏方民族集中区域的使鹿鄂温克人中是否有1943年从中国过江到苏联境内的十家六十多人的使鹿鄂温克人的情况。

       但结果令人失望,没有得到他们的任何消息。

       来信回信的都是雅库特人,他们中有教授,也有大学生。我们的委托人——昆德伊万在文革前(1965年)过世。

       现在想一想,这是七十年前的事了,如果不是因为日本人的侵华战争,我们驯鹿鄂温克人应该是完整强大的一个民族。

       我现在仍然住在山上的营地里,不习惯山下定居点的房子,定居点的房子已经重修了好几次,现在据说是北欧的风格,从外面看很漂亮,但设计有问题,二层楼窗窗户打不开,不通风,房檐太低,阳光根本照不进屋子,太阴冷了,连夏天也得点上电暖气。我还是愿意住在山上的营地里,跟我的驯鹿在一起,今年春天,一共降生了18只小驯鹿,鹿群又扩大了,但是七月中旬的时候,鹿群得了疫病,一共死了18头驯鹿,乡里政府派了防疫人员过来,疫情终于控制住了。

       我还是愿意跟我的驯鹿在一起。

               2015年3月完成。2015年10月8日改完于敖鲁古雅乡。

芭拉杰依

四、书评选录

1.出版社的编辑推荐

       《驯鹿角上的彩带》一书是一个使鹿鄂温克老人的“生命之书”,是一部关于中国使鹿鄂温克人历史沿袭、宗教文化和日常生活的小百科全书,记载了一个北方狩猎民族的古老记忆。

       中国鄂温克族使鹿部落属于抢救性资源,是中国仅存的驯养驯鹿的部落,也是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原型部落,目前仅有几百人。本书作者芭拉杰依一家三代亲历了鄂温克使鹿部落走向城市文明的进程,以他们家族故事为主题的纪录片《神鹿啊神鹿》《犴达罕》《雨果的假期》等多次荣膺国内外大奖,在山林和城市间摇摆的生活动人心弦。本书中使鹿部落在山林中朴实、诚挚、自由、勇敢、有担当的青少年生活已经成为时代的背影,本次为首次原汁原味的书写,尤其珍贵,对当下的青少年成长具有独特的参照价值。

       这是中国的“荒野猎人”,是额尔古纳河右岸的“赛德克·巴莱”,是一条真实的记忆之河。这也是一部关于中国使鹿鄂温克人历史沿袭、宗教文化和日常生活的小百科全书。最后一位萨满和最后一头神鹿已经消逝,我们只能借由此书听到来自那片静谧山林的呼唤--那样的地方,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安静,茂密,神圣,远在都市与当下生活之外。我们都有那种时刻:离开现在,回到自身,“我还是想和我的驯鹿在一起”。

2.《民族文学》杂志主编石一宁的书评《林海传奇民族心画

       内蒙古大兴安岭茫茫的原始森林,春夏秋冬的风雨霜雪,神奇的驯鹿和马鹿、罕、熊、狼等各种野生动物;以狩猎和放牧驯鹿为生的鄂温克人,他们的风俗情趣,他们与自然的亲近与搏斗,他们的喜乐和苦难……这是鄂温克族芭拉杰依·柯拉塔姆的长篇小说《驯鹿角上的彩带》给读者展开的奇异图卷。

       鄂温克族是分布中国、俄罗斯的跨境民族,在中国境内人口为3万多人;在俄罗斯境内称为埃文基族,约5万人口。“鄂温克”在鄂温克语中意为“住在大山林中的人们”。《驯鹿角上的彩带》所描写的大兴安岭敖鲁古雅鄂温克人,只是鄂温克族的一个分支。敖鲁古雅是鄂温克语,意为“杨树和桦树林茂盛的地方”。敖鲁古雅鄂温克人传统上以狩猎为生,由于大量使用驯鹿,所以被称为使鹿部落。2003年,内蒙古呼伦贝尔市所辖的根河市政府在市南郊划出一块地盘,为使鹿鄂温克人建了移民新村。大部分人现已搬迁移民新村定居。但驯鹿不能离开森林而繁衍,小部分人又选择了回到山上。故此,《驯鹿角上的彩带》一书所表现的,主要是敖鲁古雅鄂温克人的传统生活。

       在莽莽密林中与各种野兽竞逐厮斗,头枕狂风怒雪、山呼林啸静卧安眠,与驯鹿为伴,依偎日月星辰,生息于大自然的怀抱……这样的生活对于今天的大多数读者而言,多么遥远和陌生,《驯鹿角上的彩带》给读者带来了十分新鲜的阅读体验。这种阅读体验与作者一起赋予这部作品一种传奇性,一种传奇色彩。虽然现代性创造了许多高科技新“神话”,全球化使全球成为一个村庄,但千篇一律的模式化的场景,快速迅捷的节奏,因想见就见而视若无睹的面孔,使人们对高科技“神话”习以为常,“神话”失去了神话性,成为理所当然、波澜不惊的生活常态。而远离现代性、远离都市与平原的大兴安岭的使鹿鄂温克人的传统与风俗,刺激了读者麻木的神经,使他们已经疲惫的审美再度惊诧和震动。

       《驯鹿角上的彩带》又给读者带来了一种浪漫和诗意。现代化把人赶到城镇,把人塞进狭小的楼房,把人和大自然隔绝开来,不能在无边的林海里仰望天空,不能在高高的群山之巅与星辰对话,使人们感觉到生活的枯燥乏味。因此阅读《驯鹿角上的彩带》,能够唤起读者对远方诗意的憧憬,对另一种生活的雄浑想象:人竟然可以这样自由不羁地生活于天地之间,竟然可以和大自然这么贴近,乃至融为一体!

        然而,这本书更蕴含着一个成长主题。女主人公达沙在书中刚出场时还是一个没有脱离过父母庇护的十七八岁的少女。父母和哥哥因为要下山“鲁恰玛”(与俄罗斯人进行皮货交易),首次把她和年幼的弟妹留在“漫无边际、冰封大地、没有人烟”的森林营地,而且时间长达一个多月。原来胆小得连看见老鼠都害怕的达沙,面对突然到来的独立生活和独自照顾弟妹的责任,从惶恐不安、惊慌失措、噩梦连连到从容镇定、应付自如,获得了成年人的立身本领。作品还描写了达沙的情感生活:曲折的爱情,幸福而又烦恼的婚姻,苦难和不幸的结局。

       实际上,这部小说所呈现的使鹿鄂温克人的传统生活是严酷的。狩猎生活是原始的,也是困苦的。对女主人公达沙而言,如果说这样的生活有些诗意和浪漫,那么也是极其短暂的。茂密森林中的生活,充满各种危险和不确定性,深爱着她的帕什卡几次从危险中救了她。两人结婚后,帕什卡因为风雪天外出打猎被冻伤落下重病,婆婆迁怒怪罪于达沙,达沙只好单独带着病笃的丈夫帕什卡和还是婴儿的孩子踏上回娘家之路,一路上饱受狂风暴雨的吹打和惊吓,最终帕什卡死于途中……命运,对达沙一家如同冰雪一样寒冷无情。

       但我们也不能说,《驯鹿角上的彩带》是一部苦难叙事。它所涵括的内容,比苦难更多,其中还有欢乐,有坚强、达观和美德。在小说里,男主人公帕什卡自始至终深爱着达沙,却被父母逼着与敖岚姑娘订了婚。帕什卡为了摆脱这桩婚姻而又不伤敖岚的心,鼓励爱慕敖岚的表弟瓦什卡勇敢追求敖岚,并取得敖岚父母的欢心。帕什卡还帮助表弟打猎挣出结婚的彩礼。了却了这桩心事之后,他才大胆地向达沙表白爱情,按鄂温克族的风俗向她献上彩带。而达沙起初尽管欣赏帕什卡的英俊和出色的打猎本领,却误会帕什卡是一个见异思迁的花花公子,因此转而对他十分鄙视。男女主人公对待爱情,其实都是严肃和专一的。“驯鹿角上的彩带”这一书名,正是来自小说中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故事。小说对其他人物的描写,也很鲜明地表现了一种民族性格。如对达沙的大舅妈这一人物的塑造。大舅妈能说会道而又心地善良,心胸宽阔,与大自然十分和谐地相处。就像达沙和帕什卡所赞美的:“大舅妈就是这样的人,一辈子当好人,不管大事、小事,好事、坏事,家里事、朋友事、外人事,不管是谁惹是生非,到了大舅妈的嘴里都变成平安无事。”“在大舅妈的胸怀里,夜色是美好的,是永远不落的太阳。大舅妈如歌般的言语里夜色是歌颂生活、歌唱友谊、欣赏欢乐和幸福的摇篮,圆圆满满的圆月完美地带给人们的是最美好的滋味。”大舅妈也是作者用心刻画的一个人物,也颇为明显地打上了一种鄂温克民族性格的烙印。

       这又是一本很真实的书。作者真实地描写了各色各样的人物,真实地揭示了使鹿鄂温克人的生活状态和情感世界。坚强倔强的达沙,深情高尚的帕什卡,善良豁达的大舅妈,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满身邪气的帕什卡的母亲……这些人物的性格和故事,让读者意识到这不是一部浮光掠影的粉饰之作,而是一卷以真情实意仔细描摩的民族心画。

芭拉杰依

五、芭拉杰依回忆萨满妈妈

《我的妈妈纽拉是鄂温克最后的萨满》

       我妈妈纽拉就是个萨满,她去世时候1997年,那么的话我妈妈可能是1905年的,差点过一个世纪的,我妈妈当萨满的时候,好象从13岁就开始了,当萨满时候,开始就疯疯癫癫的,就像精神失常似的。我姥爷就知道,因为我姥爷就是个萨满,不是那个太高级的萨满,我姥爷是梦见我妈妈可能要当萨满了,她睡觉吧一睡好几天不起来,一睡睡了三天三夜。她们家父母都害怕她,就这么准备后事,做棺材什么的,完了我妈妈醒过来了,一醒过来就说我怎么一睡睡了三年呢!我在上面住了三年了,我姥爷一听完了,这姑娘成萨满了,让外界的萨满神给选中了,那时候小啊,13岁吧。我姥爷就找人,找萨满神,过去我们民族男男女女都有萨满,我姥爷就问那些萨满,说我姑娘是不是已经是萨满了,好多萨满就看她唱歌、身材是怎么回事,她一惊一吓的一会儿又胡说八道,就真是萨满了,我爸就开始给她做萨满服,萨满服做就得做三年,第一年做什么,第二年做什么,第三年做什么,每年做什么都有讲究,头一年做帽子和鹿夹,我们的萨满和其他的民族鄂伦春、蒙古人、达斡尔族都不一样,我妈妈的萨满服是最原始的,其他的民族都是绸子、缎子、完了像皇妃那样的穗,我妈妈那个一个布的都没有,我妈妈的萨满服都是皮子和铁做的,第一年做脑袋上的架子是神鹿上的那个角,第二年做骨架,按人的身材做,都是皮活,第三年,做铁的,就是铁匠做的,什么都有,有鱼有鸟、熊、狼,各式各样的鸟,还有用驯鹿最长的毛和那个犴的筋锈的花、衣领、袖子都是装饰的,我姥爷给我做萨满服的是邀请的国外的铁匠,那时候我们没有国界,我们在额尔古纳河上可以随便的走,100年以前吧,随便过,那边我们的人可多了呢,我亲大姑现在还在那边呢,在俄罗斯,就是从那边请过来的铁匠,完了国外的萨满,赠送一个我妈妈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做萨满服上最重要的,像神似的那种图案,现在还有呢,就在萨满服上,那是古代的萨满留下的,完了那个萨满也是我老爷的桦皮船把他们请到这边来做萨满服的,我妈妈说那个民族是“雅高”,我没有听说过雅高这个民族,但是跟我们民族差不多的不就是雅库特吗,这个外国的萨满好象叫“啊拉该”我们民族还有一个女的老萨满,还有一个鄂伦春的一共三个萨满,领着我妈唱,就开始跳神的,就让我妈跟她们跳、学,萨满有萨满的语言,咱们听不懂,她们有她们自己的语言,有些人家狩猎不行了,不走运了,就找萨满,就问问怎么回事,让萨满破解破解,谁的孩子给吓着了,还是死了,就这个时候找萨满,萨满相当有地位!完了萨满好象就是义务的,不像大夫,还得出诊,还得管你要钱,我小时候都记得,来人了我可高兴了,来人求神,那些人恭恭敬敬的坐那,来请萨满的,我们家都挂着神像,大部分都是挂着圣母玛丽亚像,来的人就笔划上帝保佑什么的,来的也不说话,把毛巾往竿上一搭,就知道他们家是出事了,我妈妈马上就明白,我们小孩也都习惯了,我们也知道,这是找我妈来跳神来了,我们就主动地走了,去山上采达子香那种花,萨满一发作了就点那个花了,我最清楚的一次是52年5月中旬这样的,我妈妈成宿成宿的唱啊,跳啊,各种颜色的布料还有线,从这颗树拽到那个树,绕了好多圈,在撮罗子外,那时候我大哥也病了,那时候日本人投降了7-8年了,他们走的时候放毒了,不知道在哪放的毒,毒气发作出来得的伤寒病,猎民死老多的,不少人都死了,都一家一家的死,一个劲的出汗,特别像伤寒病,所以才知道,闹了半天那是给我哥治病呢。

       文革的时候好多萨满都都吓的够呛,小孩都把衣服交出来了,造反派都仍到河沟里了,上面那些铁器、熊啊、狼啊,都仍的满地都是,我妈没交出来,她特别在乎她的萨满服,和我爸走到黑龙江,翻山越过去的,在林子里做了一个空中仓库,在高高的两颗树中间搭了一个仓库,把萨满服藏起来了,这个世道这么乱,意思再也不拿下来了,天下这么乱,我也不跳了。杀了两个鹿给神供起来了,这是75年还是78年的事,我们那时候还小。

       我妈妈去世的那个时候就是在中午,我在阿龙山13支线,下午的时候马连东去接我去了,他说你家老太太不行了,你家人让你下去,就中午吃饭那点时间,就开始刮大风了,天都黑了,好好的天,一下就黑了,树就全部被树刮歪了,倒了好多,树还拍死两个驯鹿,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就上山那样呢,走到哪里哪都那样,树都倒了,倒不了都断了,商店、学校、银行的牌子都飞了,就我们家树没断。别的猎民点也都那样,也有拍死驯鹿的,都看着了,我就知道了我妈确实不行了,这些敖乡的人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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