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发现那棵苹果树,是在三月的料峭里。枝上鼓着胭脂色的苞,像婴孩攥紧的拳。他退休后搬到这乡下小院,本只为图个清静,却对这棵半枯的老树生出没来由的喜欢。邻居说它多年不结果了,砍了烧火罢。他摆摆手,绕着树走了三圈。
他实意实心地侍弄它。惊蛰松土,谷雨追肥,夏天除虫。他做木匠时的那份“踏实肯干”全用在了这棵树上——磨刨子的手如今握锄头,力道是一样的沉,心是一样的静。树皮粗糙的纹路他闭眼都能描出来,像读懂了另一块沉默的木头。
第一年,树只开出零星的花,风一吹就散了。老伴笑他白费力气。李青山不言语,照旧每天去树下站一会儿,听听风声,摸摸树干。他那份近乎固执的喜欢,不是期待结果,倒像是老友间的陪伴。
第二年初夏,他突然在密叶间瞧见一点青涩的凸起。揉了揉眼,凑近了看——是果!不只一个,三五个,羞怯地藏着。那晚他喝了点酒,对老伴说:“看见了么?”声音里有压不住的、微颤的喜悦。那喜悦很厚实,不像年轻人的欢呼,倒像地下涌出的泉水,汩汩的,止不住。
深秋,果子熟了。不大,却红得透亮,像一盏盏小灯笼压在枝头。咬一口,酸锐过后是清冽的甜。他摘了一筐,挨家送给邻居。大家啧啧称奇:“这老树竟活过来了,真是喜人!”
李青山把最红的一个苹果放在窗台。阳光透过它,在木工台上投下琥珀色的光斑。他忽然懂了,那“喜悦”是看见生命复苏时的怦然,“喜欢”是日复一日无言的付出,而“喜人”,是时间给实心实意者,最朴素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