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人拥有最跳跃的细胞和最新鲜的血液,还有无数个顶美顶美的梦,他们对生活充满幻想和憧憬,同时也因对未来生活有着过于迫切的追求,以及过于急切的欲望而经常陷入迷茫。
更何况,生活还总是突如其来地上演未知的戏码,当人们在对脱胎于生活的电视剧嗤之以鼻的时候,也会带着一脸的无奈与坦然去承认电视剧远没有生活那般离奇、那般吊轨。社会云谲波诡,诗和远方美得虚拟朦胧,在金钱至上的大环境中,人们都拼命努力,“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人人可都记得真真的。
但,请问青年们,请问拥有着多彩的梦的青年们,请问热爱文学和生命的青年们,你们追求的诗和远方还在吗?
林奕华在一首歌里问:“我想婚 艺术愿意嫁给我吗?我寂寞艺术会陪我睡觉吗?我想聊 艺术电话几号?我写信 艺术会回我信吗?”艺术、文学,他们不是止血的创可贴、不是超强的灭火剂、不是好喝的老红酒、不是崖边的指路灯,它们很远,远成了天上星,远成了海底月,它们从不曾屈尊,但也终究会与我们握手言和。请相信,就听里尔克的话,“愿你自己有充分的忍耐去担当,有充分单纯的心去信仰。”
1903年,莱内·马利亚·里尔克给一个青年诗人写了十封信,在信里,里尔克谈到了诗歌与艺术、孤独与爱、寂寞与悲哀、生活与职业,这些问题都是时时萦绕在青年心中、总能惊起波澜的人生命题。尤其是对于我来说,今年下半年我就要二十岁了,我越发感觉到社会的大口正一点一点向我张开、对未来的恐惧感在每一个深沉的夜里逐渐清晰,人生本就艰难,赤条条来去,谁不渴望一双带你走向光明的手?谁不希望一张解答疑问的口?谁又能不奢求一颗真诚体谅的心?青年弗兰斯·克萨危尔·卡卜斯(Franz Xaver Kappus)是幸运的,百年后读到此书的青年,亦是幸运的。
“在你夜深最寂静的时刻问问自己:我必须写吗?你要在自身内挖掘一个深的答复。若是这个答复表示同意,而你也能够以一种坚强、单纯的‘我必须’来对答那个严肃的问题,那么,你就根据这个需要去建造你的生活吧;你的生活直到它最寻常最细琐的时刻,都必须是这个创造冲动的标志和证明。然后你接近自然。你要像一个原人似的练习去做你所见、所体验、所爱、以及所遗失的事物。”1903年2月17日,28岁的里尔克给青年诗人卡卜斯写了第一封信,他对卡卜斯寄给他的诗做了发自真诚的评价,然后给出了建议——向内心去挖掘、像原人去思考。
创作从来不是偶然,那些对精妙句子信手拈来者、临场写作一泻千里者,哪个不是生活的发现者和痛苦幸福的承担者?你所经历的时光从不会无关痛痒,除非你命如秒针,刻板循环。
尽管去用深幽、寂静和谦虚的真诚去描写你周围的事物和梦中的倒影,如此,灵魂也都能被你描绘得精彩活泼,里尔克曾于1918年春写了一首小诗——《小小的灵魂》,正是如此。
小小的灵魂,
你在舞步中跳跃,
把脑袋放入温暖的空气中,
把脚从闪光的草丛中拔出,
草在风中有棱角地运动。
灵魂是个什么东西?没人见过。能写得出来吗?当然可以。《小小的灵魂》这首诗有着一种独特而奇异的美感。小小的灵魂,脑袋在温暖的空气中,脚在闪光的草丛里,还在跳跃着,草在风中运动,都是有棱角的。短短的五行诗,温暖得叫人想起顾城的《门前》:“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同时也绚烂灵动得让人记起穆旦的《春》:“绿色的火焰在草上摇曳,/他渴求着拥抱你,花朵。/……蓝天下,为永远的谜迷惑着的,是我们二十岁的紧闭的肉体。”
还有一首与《小小的灵魂》同时期被创作出来的名为《笛声诱惑着,奔跳的小溪诱惑着》的短诗,更是展现了自然与文字之间的巧妙联系,呼唤着青年要仔细地观察、真诚地着笔。
你觉得有耐心的现象,
沙沙地在树梢上掠过
还有花园的主人在谈说。
我在他的字符中寻找
探索更迭之剧的隐秘,
字句和溃疡……
世间万物虚虚实实,请不要给他们贴标签,也不要过于依求既定的观念,让我们将经验之谈通通撕碎,权且做一个原始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任性的孩童,“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习惯光明。”请尽可能多地“走向内心,探索你生活发源的深处”,以广大的信任领受生活、以深深的谦虚和忍耐去期待一个豁然开朗的时刻,“像树木似地成熟,不勉强挤它的汁液,满怀信心地立在春日的暴风雨中,也不担心后边没有夏天来到。”
春夏秋冬,树木荣枯,你描写城市、描写人、描写长相厮守、描写刻骨铭心,你走过海边的清晨、走过夏日的黄昏,那一夜一夜的更漏,那一颗一颗的星子,你所诉诸笔下的一切都是你内心最纯真的爱的表达。
在这千百种爱充盈着的世界中,有一种爱不那么轰轰烈烈,但弥足珍贵温暖,这便是父母之爱。里尔克在布莱门渥尔卜斯威德写下了给青年的第四封信,其中便谈到了母性和父母之爱。不可否认的是,青春期注定属于叛逆,在我们少年、青年甚至是中年时期之中,总会有一段不理解父母的时光。我们为自己的成长感到骄傲,因他们的止步不前而慢慢疏离,我们口中大谈自由民主现代化,失望于他们只会说柴米油盐酱醋茶,但即便如此,他们的爱依旧在温暖着我们,“不要向他们问计,也不要计较了解……你要信任在这爱中自有力量存在,自有一种幸福,无须脱离这个幸福才能扩大你的世界。”
与此同时,里尔克还谈到了性。“身体的快感是一种官感的体验,与净洁的观赏或是一个甜美的果实放在我舌上的净洁的感觉没有什么不同;它是我们所应得的丰富而无穷的经验,是一种对于世界的感悟,是一切领悟的丰富与光华。”他肯定了性的快感是一种美好的体验,但也提出“几乎一切人都错用了、浪费了这种体验,把它放在生活疲倦的地方当作刺激,当作疏散,而不当作向着顶点的聚精会神。”
性,是爱到浓处的水到渠成,可一旦泛滥,与兽又有何差?英国摄政时期,乔治四世整日沉迷于男欢女爱,于是被《泰晤士报》评价为“一个酒鬼,一个信誓旦旦然而永远只爱女人和酒瓶而不喜欢政治和教会的人”。在中国,更有不思进取、骄奢淫逸的夏桀,他大造酒池肉林,晚年还造“夜宫”,将男男女女杂置其中,最终失天下、失其民。
造物主给人以生命,人被教导以文明,文明社会不是不容许性的存在,反而是人的滥用将其美丽之处狠狠抹杀,使之只能躲在生活的角落里,听取黑暗中的狂喜尖叫,承担白昼里的流言蜚语。所以,作为一个对生命有着真诚的爱的青年,对自己的性欲望与性生活有所节制,这是十分必要的。
请好好地忍耐,不要沮丧,“如果春天要来,大地就使它一点点地完成。”
我们在激情里唱着青春与梦想,在少数的事物中贮藏真实的渴望,让爱和永恒为我们轻轻分担骤雨与流云、欣喜与寂寞。
里尔克在这十封信里谈的最多的大概就是寂寞了,他叫青年诗人要爱自己的寂寞,要“负担那它以悠扬的怨诉给你引来的痛苦”,而在节日中,人们相比往日更能感受到沉重的寂寞,我们只有“一个”,而寂寞却又大又沉,我们哪能轻松就自得欢喜,更何况现在的青年们情愿将被寂寞封死在一个个庸俗无聊的社交网络中,而不愿走出斗室去拥抱阳光,就算是集结在人群中,也会听到自己的寂寞同他人的寂寞猛烈碰撞的声音,碎了一地的不是美琉璃,而是扎人心的刺玻璃。
走向内心、居于寂寞——这些我们必须做到。我们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社交圈子不断扩大,小时候,好几年过去了也就认识班上六十来个人,长大后奔走于觥筹交错之间,一两年就收了好几百张名片,我们步履匆匆,生活看起来是越来越充实,可我们也开始知道,有种朋友叫躺在手机里的灰色头像。于是,尽管内心对朋友有着极大的渴望,对社会圈子有极强的融入需求,但我们也越来越不敢相交甚深、不敢将真心轻易托付,在这种矛盾之下,寂寞便更深了几尺。
寂寞,广大内心的寂寞。
这时,里尔克告诉青年们:“在寂寞中你不要彷徨迷惑,由于你自身内有一些愿望要从这寂寞里脱身。……自然界中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生长、防御、表现出来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生存,抵抗一切反对的力量。……寂寞地生存是好的,因为寂寞是艰难的;只要是艰难的事,就使我们更有理由为它工作。”
爱,很好,很艰难;寂寞,很沉,很难受。但我们要在平庸的生活中将爱救赎,在悲哀和不安中品尝寂寞。
青年人,请谨慎地着笔吧,向内心深深地探求,不要对所谓的诗和远方过度沉沦,那不过是某种生活的切面,而非生活的全貌,其实这道理早在1812年,托马斯·罗兰森早就在《The Tour of Dr. Syntax》一书中告诉过我们了,百年前,里尔克又怀着一颗温暖的心,用此书信十封,给青年以最真诚的建议,“人到世上来,是艰难而孤单”,愿我们都能有充分的忍耐去担当,有充盈的心灵去信仰,最终与远方握手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