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当我仰头看母亲的时候,便觉得,她有天那样高,那样大。大到看不到她的艰辛和不易,大到理所应当包容那个年代的贫穷和我们的少不更事。
幼时的我在心里默想,一定要快快长大,长成她那样高,好挣脱她的手。后来,我真的长大了,和母亲一样高,再后来,我比母亲还要高。高到需要低下头来才能和她对话,高到28岁的我可以一目了然她63岁的苍老,那些越来越多的白发,那些越来越深的皱纹,还有那双长满茧子,却抓不住我的手。
某天同学不经意说道:“女人是水做的,母亲的母亲是钢筋混泥土做的。” 同学当是玩笑说的,我却没能把它当玩笑听了进去。我想,所谓的理解和将心比心,也许只有当你真正站在了母亲的位置上,你才会彻底懂得。懂得一个母亲的坚韧和不得不。
困苦能够威胁所有人,但一定威胁不了一个母亲,这是我在我的母亲身上看到的。她把劳动当成了她的希望和救命稻草。每一个可以劳作的时间,她都不会用来流逝。所以在我童年的时候,母亲她拼命的种田,种满所有能够种的田地,自己的或别人不要的。我想,对于一个常常供不起孩子读书的母亲,她也许会在丰收的喜悦里看见孩子读书的脸。
一直记得小时候,在学校即将开学的前几日,母亲和爷爷拿着老称杆称花生卖的场景。记得花生从大缸里翻腾出来,空气里瞬间扬起花生壳与壳之间摩擦而产生的粉末味儿和热闹声。稚嫩的孩子不知道,那里头还有母亲殷切的希望。
那时常常埋怨母亲的忙碌带给我的孤独和不安,埋怨那个年代总有想让孩子辍学的父母。现在想想,她们只是贫穷到了只能选择活着,又有什么过错?
我记得外婆上了年纪后,经常出现幻觉,说自己的衣裳被人偷了去,总是想要去找人要回来。几年来反反复复,舅妈很是头疼,常常找母亲抱怨。我在一旁听着不作声,心想,恐怕老人家是从前穷怕了吧,怕到了骨子里去。所以年老糊涂后,日子再好,却依然恐慌那些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日子。
就像后来的母亲,家里人无论如何阻止,都拦不住她要下地种田的心。我想,也许她也是怕了从前那日子吧,觉得种田就好似种下了希望。又或许,她只是怀念那些儿女可以成为她负担的日子,怀念时时刻刻都有我们作伴的从前。
我承认,并不是任何时候,我都愿意感谢苦难。但我不得不感谢那一段贫苦的年少,赠予我人生的丰满,和成长的疼痛。使得我在看到别人不易的时候,更懂得柔软。并因此设身处地,微笑向暖…
是的,微笑向暖,这是我对母亲的回赠,亦是对自己所有过往的回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