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十七岁的时候,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
我是说,我十七岁的时候想要的一切。
那时候我想要一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老婆,现在,她就在我身旁全神贯注地看电视。
那时候我想要一栋大房子,现在,我就在这里面。
那时候我想要年薪百万,现在,它们都进了我的存款。
我还想要一个孩子,现在,我可爱的儿子在电视机前面蹦跶。
我已经三十七岁了,我终于想起来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强烈渴望的一切。
我妈拉着我去庙里让我拜菩萨,我许的愿望就是这些。
现在看来,他们都已经实现了。
这天下班,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街灯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灯光暖黄,但是天气还是冷,我搓了搓手,有些后悔没开车来上班。
不过我家就在不远处,我从街这边就可以看到我家的窗户,它亮着,在那儿等着我呢。
我看了看空荡荡的路那头,迈开步子朝家走去,身侧突然亮起强烈的灯光,我眼睛被照得睁不开,转过头时,一辆汽车飞驰过来。
什么都停在那儿,只有我飞起来了。
我该死了,我想着。
奇怪,我为什么一点都不遗憾,明明我还有儿子没养大。
我失去了意识,又醒了过来,但是躺着的地方却不是医院的病床,而是我以前的家,我跟我爸我妈一起住了二十几年的那个家。
高考加油的横幅还拉在书桌上头呢。
我心里一紧,这要是再考一次,还不一定考得上大学呢。
不对,我对于穿越这件事接受的这么快,说明我意识还混沌,我肯定是在做梦。
我掐了自己一下,妈的,真疼。
说到妈,我妈的大嗓门这时候很应景地响起:“傻狗!睡到这个时候还想不想吃饭啦!”
饭还是要吃的,反正也是自己妈,出去见一面也不会太紧张。
我抖着手打开了房门。
我妈就在客厅里拖地,不知道是上午的还是下午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整个人都是金色的。我笑着开口:“妈,你怎么跟个菩萨似的。”
我妈骂我:“没个正经的,快吃饭了。”
她说着抬起头瞪了我一眼,却变成了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我。
“咋的哭啦。”
我也有点惊讶,咋的还就哭啦。
“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哎呀,没事,你就学你的,考出来什么样咱都能接受,快吃饭去了啊,这么大的孩子了你说你,真是的。”
我妈担心地看着我,说着就要拿抹布给我擦眼泪。
我赶紧一闪,钻到厨房去拿菜了。
我已经十年没见到我妈了。
二十七岁的时候,她就因病去世了,医生说是抽烟抽多了,我气得把家里的烟盒子都扔了,还砸了楼下的小卖部,那是她最常去买烟的地方。
我拘留了几天,小卖部也就这么搬了,可是我妈也回不来了。
那会儿我就坐在楼下花坛旁边,整夜整夜地看星星,脑子里响了一遍又一遍的《鲁冰花》,后来还是我爸连拖带扛地把我带回了家。
我愧疚死了,扇了自己好几耳光——我爸都五十多的人了,他且有丧偶之痛呢,难道我还得给他添个丧子之痛?
后来我就正常了,工作也更卖力,业务能力提高的很快,没几年就升职加薪步步高升有了后来的一切。
我终于知道,这是正午的阳光,我刚刚是在家里午睡,我现在是个高三的学生。
吃完饭,我妈就把书包扔给我,让我滚去上学。
我麻溜地滚了,一路上努力地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
我穿过那些年里我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的街道,它们在我眼里第一次这样梦幻,这样遥远。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时隔多年,学校对面的煎饼果子再一次让我不自觉地流出唾液。
我穿过偌大的校园,气喘吁吁地到了教室,老班站在讲台上看着我,六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
我说:“报告。”
碍于我高三学生的身份,他让我进去了,没有数落我浪费了一个班的学生加起来一个小时的时间。
我回到座位,看到窗外的李花开了满树,光那么照着,嗯,有日漫内味了。
风那么一扫啊,粉色的花瓣就洋洋洒洒地飘了下来,有几瓣还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侧过头,一只手轻轻捻起花瓣,放在展开的掌心。
我没忍住笑了,是她会干的事儿。
不知道她这次会不会把花偷偷别在头发上,她之前有次放学的时候趁着小路没人,还在头发上别过夹竹桃,被我看到了。
什么?你说路上没人?
偷偷跟踪人女孩子,我确实不算人。
她好像发现了我在笑她,回过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可可爱爱的样子。
她是我喜欢了十年的姑娘,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工作后第三年,她死于车祸。
高考完我跟她表白,给她写了老长一封信。
她当着我面看的,看完就哭了,抽抽噎噎地说,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曾经把夹竹桃别在发梢,不记得自己曾经穿着白色连衣裙在江边吹风,不知道自己抿嘴笑时会微微歪头。
我愣愣地开口,那我不会是找错人了吧。
她破涕为笑,捶了我一下。
疼死了。
疼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后来她成了我女朋友,我骑自行车带着她满城瞎晃悠,给她拍了好多照片,起初每次她一看见我拍的照片就要跳起来打我,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况就很少了,因为我学会了偷拍。
我喜欢了她十年,她也没辜负我的喜欢,陪了我七年。
就连出车祸那天,都是在去给我买蛋挞的路上。
我好多年不再吃蛋挞,闻着味儿,都想吐。
终于挨到了放学,黑板上那些符号我已经一个都看不懂,只知道一节课老班瞪了我三十六次,说一句话,瞪一下。
下课的时候还冲我喊了一句:“陈焓!哈喇子该擦擦了!”
我拎着书包就冲了出去,今天又是第一个出校门的人。
夜色微凉,晚风更凉。
但是很舒服,我后来生活的城市,从来没有这么舒服的夜晚。
也可能是后来我再也没有停下来欣赏过它。
我冲向了路中央,疾驰而来的汽车来不及刹车。
芜湖。
我知道,穿越什么的都是假的,我只是在做梦。
我得回去收拾我留下的烂摊子。
我回到了我三十七岁这年,躺在病床上,睁不开眼。
我老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谁知道呢,本来是死定了,这死鬼命大,成了植物人,我还得养着他,不过也算了,他留下来的遗产也够多了,再不行悄悄给他弄死不就得了。”
说到这份上了,傻子也该明白了。
好家伙,当狗血剧情照进我的生活。
我蓄好力,准备一把掀开被子来个鲤鱼打挺,给这毒妇来个诈尸。
起!
我的灵魂挣扎了一下,我的肉体纹丝不动。
连带着眼睛都跟糊住了一样。
那毒妇已经走远了。
我闭上眼,心里没有任何感觉。
这是我三十七岁的这年啊。
潦潦草草这一生,连自己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是二十四岁那年在马路中央抱着她跟她一起去了,还是二十七岁那年冰冷的火葬场里?
可能都有吧。
又或许,我真的死在了十七岁那年。
如果没有,那后来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心满意足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