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小时家中过年总是要闹秧歌，大陕北的秧歌是在大马路上扭开的，每年正月十五，二道街的道路两旁、摩托车和房顶总是挤满了来看秧歌的一张张笑脸。为了抢到有利的观看位置，爸爸这一天总是起的很早，学前班前，每年元宵节的秧歌演出，我都在爸爸的肩膀上度过。在拥挤的人群中，爸爸一只手扯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将我托起放到他的肩膀上，嘱咐我另一只手抱好他的脖子，有时人太多，人潮汹涌能看到表演的也只有他肩上的我，爸爸总是乐呵呵的问我，安塞腰鼓过去了么？咱们县的唢呐队快到没？那时我在他肩上，看盛世欢宴，他的肩膀是我的双眼。
02
我不知道人在极端孤独、紧张无助时会做哪些事情，我到了撑不住的时候却总喜欢给他打电话，和男友分手、考科目三、被老板怼、远离家乡想吃他亲手做的红烧茄块……对于感受过些许温暖亲情的人来说最脆弱的时候依靠的应该是父母，我隐约觉得这似乎和我们出生有关，婴儿时期他们的照顾连接着我们的哭或笑，我依恋这个男人的习惯大概也是从小时候他不解衣带照顾我开始的。我小时候可能是缺钙的缘故，生下来总是得人抱着，吃饱了睡着也得抱着，醒来还好，一到睡觉的点放到床上就哭，那时他在城里一家店面开面馆，妈妈白天带我也是精疲力尽，对于生活在拮家庭里每天哇哇大哭的我，老妈直言我当时烦到她想把我送人，我上面有姐姐，想抱养的是本家姓的殷食人家，也不算对不起老吴家，那家阿姨无法生育想要个女儿承欢膝下，一来二去老妈把那家人情况都摸熟了，和他说起，一贯温柔的他变了脸色。我出生时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根深蒂固，我懂事后老妈和我说起也是一脸的玩笑，但老妈说她还记得他那副这我的宝贝女儿再苦再难我也会负责她长大的决然神色。他早出晚归，早上他出门时我已经醒了，晚上下班时我还闹着，后来，精疲力尽晚上十点回家的他就靠在墙上双手捧着襁褓中幼小的我，日日如此，直到我满周岁不再放下就哭。我依赖他，从小便是如此。我奶奶年纪大住在县上的小村里，外婆去世的早，家境贫寒由于父母开小店无人照顾也请过保姆，妈妈带姐姐上大街姐姐小手拽着妈妈说‘妈妈东西贵我什么都不要’，我上街时是这样的：妈妈我要吃这个，妈妈我想玩那个；不听话蹬被子，着凉还去医院打了点滴；妈妈说我小时候事儿最多，开销最大，我的婴儿到童年简直是她的噩梦。那个男人就不同了，他每每都和别人说小时候闹腾的小孩子以后才有出息，直到高三刚刚高考完听到喝醉酒的他说'丫头，你爹可是心底里相信你能考上清华北大的啊'，我听到突然一阵心酸，他怕我有压力从来没提过，我没考上，也没有很差，但为着他的这份骄傲，我今后的生涯也定要激流勇进、铮铮傲骨啊，这个以我为傲的男人，我也爱你对我一人的偏心与骄傲。
我小学学习成绩不怎么好，初中上了一所寄宿制私立中学，我家开早餐店，十二点才打烊，所以初中报到我先去办理报名手续、领书，他晚些带被褥来我寝室，开学那天下着雨，初中新校区还在修路，满路泥泞，别人家开着小车，这个男人从公交下车后迈着双腿。家境、教育、思维、智慧，每个人情况不同经济自然不同，我当时不关注这些，我为着有了自己的一片稍微可以自由放纵的天空兴奋。宿舍是光洁的白色地板砖，新来的对铺姑娘挥了挥拖把地面立刻干净如新，爸爸来时肩上扛着被褥，面前拿着脸盆，看不清宿舍地面，知道我在里面二话没说径直走向我的床位，他卸下包袱问候我，对铺小姑娘一句不悦的‘把地都弄脏了’，声音很低却让他皱了皱眉头，我觉得声音刺耳，难受这个带给我曙光的男人被别人指责，“我待会儿再拖一遍，两遍都可以”，我含笑大声和她讲，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去了，安顿好我的寄宿事宜，他走了，临走时和室友道了歉，关于地面被弄脏。我有点难受，攒着那股劲把地拖了三遍，顺带着把自己的拖鞋底也擦得干干净净，我第一次觉得我没保护好这个男人，一会儿敲门声响起，他拎着小姑娘喜欢吃的面包零食，站在门口探进头来，“我不进来，给你送些吃的，这些吃的给你和小伙伴，要互相帮助，好好学习，爸爸走了，有事拿宿舍电话打给爸爸。”我不记得有没有把吃的分给大家，但是我不想分给她们，可能是小心眼，可能是没什么用的自尊心，有人说你爸爸确实践踏了别人的劳动成果，我只记得那个男人被嫌弃好像我被嫌弃，我们是一体，他为了维护我们关系的零食让我难过，我用自己的行为为这个男人抗争，在那个特殊的青春期我是极端的敏感分子，关于他，我不想任何人说不，爸爸不计较，他邀请宿舍的小伙伴来我家吃饭，帮我们出去爬山策划，他会说哪个小姑娘字写的漂亮，哪个同学成绩很好……后来我明白，那是第一次我懂事，感受到和你的亲情纽带，感受到我们彼此连着的心。
即便如此，我在成长中也丢失过他。大学在江西，家在陕西，一千多公里，他送我去上学，女孩子的行李箱你永远不知道能装多少东西，我装了瓷水杯、玻璃相框、衣服、笔记本，所有我能想到能带到大学的一切，无关乎重不重；出发的前一天我和闺蜜去超市买了很多零食，蛋糕、果冻、火腿、西梅；因为距离遥远我定了卧铺的车票，一张上铺一张下铺，怀着喜悦我冲向大学。从我家到西安有一段距离，他计划到西安休息时饱餐一顿，我却只提出想吃凉皮。‘穷家富路，可以吃点好的’，对于老爸的建议我却无动于衷，其实我的小算盘是随便吃点，在火车站买刚刚上市的充电宝，吃饭消费太多我会不好意思提。后来我们吃了凉皮，买了充电宝，路过商店，老爸问我吃不吃凤爪，我沉溺于充电宝的喜悦中，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老爸没有买，但我却不曾思考不吃面包不吃甜食的老爸在火车上只有泡面，一份凉皮如何度过一天。旧的火车站没有电梯，上下站台，他都拎着我那沉重的22寸大箱子，我走过每一节车厢，嫌弃他跟不上我的步伐；我是上铺但是火车的上铺特别高，他怕我摔着坚持自己睡上铺，空调直对着他，盖被子热、不盖冷。学校报到处有很多学长学姐，我挎着包签字手很不舒服，转头朝他皱眉头：你帮我拿一下啊？，这个男人惊慌失措赶紧接过我手中的包，我现在想起，在那么多人面前埋怨拎着箱子的老爸，他该多难过，但他没有提过。报到结束，他和我吃饭，我坚持点麻婆豆腐，晚上为了省钱他和一位学生家长拼住一间旅馆，嘱咐我在宿舍锁好门窗。第二天他帮我买了凉席，来我宿舍时手被宿舍铁锁夹到指甲内出血，我赶紧去医务室买了云南白药帮他喷，他嘴上说着没事，忙前忙后，直到大三我亲身被门夹到才明白老爸那时被夹到的剧痛。第二天下午，他就离开了，骗我说买了卧铺其实是需要坐十九个小时的硬座。一周后妈妈打电话来：他送你上学病了一周，坐火车上铺空调吹感冒，上吐下泻两天，手指肿痛回来还去看了跌打医生，点滴加吃药一个星期才稍微好点。我当时走在明媚的校园里，金桂飘香，润溪湖的岸边有很多人垂钓，他爱吃泡椒凤爪我却拒绝、我采购的零食没有他爱吃的种类、他用吃羊肉泡馍的钱给我买充电宝，他上吐下泻接受我点的麻婆豆腐，他身体不适瞻前顾后帮我置办住宿物品，他懂事的女儿当众朝他发脾气，他住便宜旅馆坐便宜坐席为了我可以宽裕些，眼泪簌簌飘落。
我长得太快，忘了关心他；
我思考自己，忘了心疼他。
03
之后的每年，我会买好凤爪辣条回家宣称买多了火车上没吃完，夏天我会给他淘一双舒服凉快的鞋子，冬天和他一起打打羽毛球，我接受他的建议，我在每个人生路口和他谈心……他的那句从小闹腾的孩子长大才会有出息，我一直记着，我希望我可以有出息，如果没有，我希望他健康快乐。
04
“我想和你妈去旅行，有你在是最好，你要是不在，我们就自己去。”
我们有时烦躁。
我们有时执拗。
我们， 总是在赶路。
父母，参与了我们的大半辈子。
如果可以，一起让他们健康快乐吧。
路还长，慢慢走，不要弄丢了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