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我奶奶还小的时候,隔壁大嘠村里有一户人家要盖房子。
盖房子,在普通人家里,那可是一件大事情。
这户要盖房子的人家姓张。张家并不富裕,为了盖新房子,全家人可是准备了好几年的。他们先把地基打好,木料准备够,付木匠师傅的工钱存足了,等到闲月,才去请县里的李朝海李师傅来盖房子。
李朝海师傅是县里最好的木匠。
县里很多大户人家的房子都是李师傅盖的。县城边,鹫顶山上那几院庄严的寺院也是他盖的。
请李师傅来盖房子,工钱可不少,可张家人就是要请他。
因为只是盖一般的住房,李师傅来时只带了三个徒弟。年长的姓周,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据说过了年就要出师了。另外两个是新收的,两个十八九岁模样的男孩子。
师徒四人一到张家,就开始砍削木材,展绳拉墨,热热闹闹的做起盖房子的木活来。
在农村,手艺人到主人家做活,一般都是和主人同吃住的。张家人为了显得对李师傅的尊重,由张家媳妇单独给师傅们准备饭菜。
张家媳妇很年轻,有个两孩子,一个六岁的女儿,一个四岁的儿子。
张家请了李师傅来盖房的消息一传开,全村人都跑到张家来看李师傅和他徒弟们做活。大家看后,都觉得李师傅的手艺真的是好,他的徒弟真的是不错。
大家都觉得张家的房子一定会盖得十分的好。
李师傅来到张家后的第三天,中午,来看热闹的隔壁张阿七大爷,闲得无聊了,就逗在一旁边玩耍的张家小儿:“小子,我今早看到你家的鸡掉茅厕了,晚上把它煮了给你吃,好不好啊?”
孩子虽然还小,但也聪明,回答说不吃。
张阿七大爷就继续逗小孩,“你不吃,那给谁吃?给你姐姐吃吧。”
小孩伸出小手指了一圈,指到李师傅,就说,“姐姐也不吃,给大伯吃。”
在场的人听了都哈哈大笑。
那天晚上,张家媳妇给李师傅和徒弟准备的刚好是一锅鸡汤。
吃饭的时候,张家小儿在一旁看李师傅师徒吃饭,很是羡慕,但并不过来。
李师傅招呼孩子过来吃,孩子却说,“不干净,我不吃。”然后跑了。
李师傅师徒四人也没说什么,吃了饭然后休息。
张家男人碰巧听到了孩子的话,很奇怪,就去问媳妇,怎么孩子说鸡肉不干净。张家媳妇说,头天夜晚捉鸡,不巧捉了只小的,只够师傅四人吃,就哄孩子说鸡肉不干净,不能吃。
张家男人听了,也就没说什么。
2.
第二天,张家小儿在师傅们做活的地方玩,不小心,被一根木头边上的缺口戳破了脚指头,流了点血。
孩子疼得哇哇大哭,奶奶过来哄孩子,用手拍打木头,口里说,“打你打你,看你还欺负我孙子。”然后和李师傅说,木头上粘了血,恐怕不能用了,她拿回家去当柴烧算了。
李师傅说,木头还有用的,上面就一点血痕,用刨子推推就干净了。
张家奶奶带着孙子离开后,李师傅就把带血的那段木头锯下来,丢在一旁。
休息时,就拿一把刨刀在断木上刻。有个小徒弟问:“师傅,你要做什么?吩咐我们做吧。”
李师傅笑笑说没什么,闲着也是闲着,随手削削而已。
李师傅一整天里都忙做木活,根本就没时间休息,那截木头,他削来削去,也只削出一个大肚有两条腿的动物。
俩个小徒弟很好奇,很想知道师傅会雕刻出什么来,一歇息就催师傅做。李师傅就一边在木头上雕刻,一边给徒弟讲解雕工。木头就越削越小,最后就剩两拇指大的一小段木头,李师傅就把它给扔了。
转眼,就到了张家新房上梁的吉日了。
上梁的头一夜,张家男人挺激动,一直睡不着,就约了媳妇来新房这里看看。
话说这天夜里月亮十分明亮。小两口子就没带任何照明的东西,也不说话,就着月色,快乐的来看新房子。
来到新房时,月色下,他们看到有个人在第二天要上梁的正梁旁边,正在轻轻的祝祷:“木龙,木龙,听我祝词:一年安,二年富,三年.....”
因为声音很轻,又隔得远,所以三年以后说的祝词,夫妻俩就没听清,张家媳妇一急,就大声问了出来:“三年以后怎么了?”
正在正梁边祝祷的人仿佛被吓了一跳,然后不慌不忙朝张家俩口子走过来,张家两口子一看,是李师傅。
原来,李师傅放心不下,过来检查第二天要上梁的正梁,顺便给正梁祝祷了一下,祝词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张家媳妇很不好意思,也有点担心,问打断了祝祷会有何影响。李师傅说,没事,不碍事。
张家男人问需不需要在进行一次祝祷,李师傅说,这次中断了就算了,明天祭梁时也要祝祷的,都一样的。
三人又检查了一遍,然后一起回家睡觉。快到家时,遇到了起夜的周师傅。
回到家后,张家媳妇就给每人煮了一碗鸡蛋面条,大家吃了才各自睡去。
3.
第二天,张家里喜气洋洋,来往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大家都来恭贺张家新房落成。
贴了大红对联的新房、裹着红绸系着香木的正梁、摆满猪鱼鸡香烛的供桌……这些东西,张家老奶奶不知偷偷看了多少遍,看一遍,就悄悄抹一把眼泪。
没有人注意张家奶奶抹眼泪,只有周师傅不时的看她一眼。
很快,吉时就到了,李师傅主持了祭梁活动,然后是上梁,接包,抛梁等活动。当李师傅一边说:“抛梁抛到东,东方日出满堂红;抛梁抛到西,麒麟送子挂双喜;抛梁抛到南,子孙代代做状元;抛梁抛到北,囤囤白米年年满”的吉利话,一边把无数的糖果、馒头、铜钱从梁上洒向四下时,整个新屋都沸腾起来了。
所有的亲朋好友、男女老幼都快乐的争抢李师傅抛下的礼品,现场里一片欢声笑语。
有人注意到,在一旁做活的周师傅,整个人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不过,没人理他。
张家新房的室内装修,本来说好也是由李师傅亲自做到的,可李师傅太忙,最后,只好由周师傅带着小师兄来做。
周师傅做活计做得很认真细致,活计做完,还花了一天时间帮张家检查新房子。走时,周师傅对张家人说:“你家这房是好房子,将来哪里不对了,来叫我。”
张家人喜迁新居后,日子过得特别顺心。
张家地里的庄稼比别人家的长得好,养的家畜比别人家的兴旺,张家人出去做个买卖,也能比别人多赚一两倍的钱。才过了两年,张家就成了村里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了。
4.
可慢慢的,张家里就开始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
起初,是张家的女儿和儿子孩子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每到深晚,房里就会传来有人“咚咚”的上楼声音,或者是屋外有“啪啪”的敲窗声。
可张家的大人们都没听到这些声音,就骂孩子瞎说。过了一段时间,张家的大人才听到上楼的“咚咚”声和“啪啪”的敲窗声。
张家人不怕,任由它响。过了一段时间,声音没了。张家人说,邪不压正。
过了些日子,怪声音又在深夜里出现了,这回是“嘭嘭”的拍门声。声音很大,门都仿佛要被拍倒了。张家人打开门出去一看,外面什么也没有,声响全息。
到了第二天深夜里,“嘭嘭”的拍门声又会响起,如果张家人不去开门看一番,那么拍门声就会持续到天亮。
而且,这些奇怪的声音只有张家人才能听到,邻居们都听不到任何声响。
张家人有点害怕了,就去请了个神婆来看,可神婆说他们家没什么鬼怪。
张家又去请了个道士来,道士也说他们家宅安宁,无异常。
道士还在张家住了几日,这几天夜里,奇怪的声音一直没响过。
可道士一走,奇怪的声音又出现了。
最后,道士给了张家人一道符,叫他们贴在门上。
贴了符后,奇怪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5.
一个月后,张家又出怪事了。奇怪的声音消失后,每日天黑以后,张家人就会看到一只巴掌大的,大肚大嘴像青蛙的俩腿怪物从门外跳进来。
怪物跳啊跳,跳到屋里后就不见了。
每天夜里都有这么一个怪物跳进屋,这是多么令人害怕的一件事啊!几天后,张家老奶奶就被吓死了。
办丧事期间,那个怪物没出现过。丧事结束后,怪物也没出现。
张家人稍微松了口气,可一个月后,那怪物又跳来了。这次来,怪物竟然变大了,有个汤碗那么大了。
张家人害怕极了,就搬到别处去住,可不管他们搬到哪里去住,每天夜里,大嘴大肚的怪物都会跳到张家人住的房间里来。
四个月后,张家男人死了。再过五个月后,张家媳妇也死了。张家大人都死了,张家就只剩下俩个小孩。
村里的人都知道张家发生了怪事,很可怜两个孤儿。可是,谁家也不敢收留姐弟俩。
可怜的姐弟俩就只好回家去住,每天夜里,等一只大如大锅的怪物跳进家里消失后,姐弟俩才睡觉。
有一天夜里,一个男人来张家求宿。
张家小姑娘告诉他到别家去求宿,因为在她家里或许会丢掉性命。
求宿的男人很奇怪,张家小姑娘就把家里每夜都会有怪物来和亲人被怪物害死的事告诉了求宿的男人。求宿的男人说他不怕,他愿意留下来看看是什么回事。
张家小姑娘十分感激,给客人准备吃的。东西还没吃完,突然门外传来重重的蹦跳声。张家小姑娘就马上拉着弟弟和客人躲起来。
客人很好奇,就偷偷出来看是什么怪物。随着蹦跳声越来越近,客人看到一只大嘴大肚,有点像青蛙的俩脚怪跳到了屋里。怪物跳到屋里的某个地方后,就蹲下不动,一会就消失了。
怪物消失以后,张家小姑娘才带着弟弟从藏身的地方出来。
一夜再无事情发生。
6.
第二天,客人说他有办法抓拿怪物。
他先叫小姑娘烧了一大锅香油,等香油烧开后,他就在那怪物消失的地方开始挖土,差不多挖了一个三尺宽半米深的坑后,他终于挖到一个小小的油布包。
打开油布包,里面是一个红布包,打开红布包,里面是一个薄木雕。
细看木雕,是一个大嘴大肚俩腿的怪物,有点像青蛙。
客人也不说什么,立刻把木雕丢进油锅里。油锅很热,噼噼啪啪的一片油爆声里,木雕变成了一块黑炭。
然后,客人就带着姐弟俩找到村长。他请村长做个证人,他想收留这俩个孩子。
村长自然不会把姐弟两交给一个陌生人。他细看那那客人,觉得眼熟,一问,原来是三年前给张家人盖房子的周师傅。周师傅把自己的家境都说了,他向村长保证,他把孩子扶养成人后,就把他们送回家乡来。
村长觉得周师傅抓了张家怪物,救了张家姐弟,算是孩子的恩人了。他问张家姐弟愿不愿意跟周师傅走,两孩子自然愿意,就答应了周师傅的请求。
于是,周师傅带着姐弟两走了。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张家姐弟长大成人后,周师傅依诺把孩子送回了家,并助两孩子成家立业。
周师傅年老后,张家姐弟就把他接来,如照顾父母一般照顾他,张家姐弟也和周家的孩子相处得很好,如同胞亲生一般。
7.
只是,张家姐弟从不提起家里出怪物的原因。
姐弟俩过世后,村里人才从他们后人口里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原来,当年隔壁张阿七大爷逗张家小儿的话,被李师傅误认为是真的事,气愤之下就用了“木工厌胜”之术,报复张家人的行事不厚道。
"木工厌胜”,是厌胜巫术的一种,一般只有手艺精湛的木匠师傅才会懂得木工厌胜的做法和咒语。
木工厌胜的做法大同小异:削一个木偶,似人似物都可以,在木偶上刻被咒人的生辰八字或咒语,然后施以法术,再把木偶藏在梁柱、槛、壁等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被咒的人家轻则会受到莫名惊吓,严重的就会家破人亡。
李师傅在木偶上刻了一个惊吓咒,在上梁的头天夜里在张家新房里埋下。埋下木偶后,为防止咒术力量过大,他又特意祝祷了主梁,希望减弱咒术的效果。
只不过他的祝祷没成功,被主人夫妇打断了。
后来,咒术发挥了作用。张家人不堪惊吓,求符镇邪,不知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木偶竟然变异,有了吃人的能力,吞噬起张家人来。
至于张家小儿没事,是因为木偶上带有张家小儿的血。可以说,木偶也是张家小儿的一部分,所以他不会有事——这也是张家人当初多次搬家,都无法避开怪物追踪的缘故。他姐姐呢,如果不是周师傅及时赶到,她也将被吞噬。
当年,周师傅看到师傅削木偶,就知道师傅要做厌胜之术。他知道此术的厉害,就一直想悄悄除去,帮师傅和张家人消除这段恩怨。
奈何他找不到木偶,此事又不便说破,再说,破此术,会反噬下咒的人,他也不想害了师傅。于是直到李师傅得病去世后,他才去张家取木偶消此木工厌胜。
没想到等他来时,大祸已成,一切无可挽回。他只好灭了木偶,抚养俩孩子来弥补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