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平旧街拾遗

桂平旧街拾遗

卫远标

深秋的风带着草木的清冽,漫过街道的屋檐,我揣着半分闲情,踏进了北江旧街。街面狭隘,巷道四通八达。花岗岩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温润,缝隙里嵌着些枯黄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像是时光在低声絮语。


古码头


上北门遗址

沿街的店铺多是老样子,木门斑驳,挂着褪色的招牌。一家粮油店的门口,竹筐里堆着饱满的花生壳,油香混着菜香漫出来。那桂树就长在店旁的墙角,细碎的金蕊落了一地,沾在路过老人的蓝布衫上。街边的小黑狗蜷着身子,对来往的行人懒得抬眼。


古建筑


古建筑

我顺着街慢慢走,看见几位老人坐在老榕树下下棋,棋盘是刻在石桌上的,棋子被摸得发亮。他们不急不躁,落子有声,偶尔争论几句,声音里满是熟稔的温和。旁边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捏着一根芦苇草,蹲在地上追着蚂蚁跑,笑声清脆,惊飞了落在枝头的麻雀。

    “哎呀,你得闲来这里逛!”转过街角,遇上以前的同事,已经退休了的梁教德老局长。他和他的老婆来旧街转转,一是怀旧,一是步行健身。

街的旁边挨着北江。通过古码头可见江水碧绿,带着深秋的清寒,缓缓流淌。岸边泊着几艘小渔船,船桨斜斜地靠在船舷上,船板上还留着些许水渍。几位垂钓的人坐在石阶上,鱼竿静立,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江风拂过,带着水汽的凉意,吹起岸边芦苇的白絮,它们轻飘飘地舞着,像是谁遗落的白发。


古城墙遗址


古城墙遗址


沿街的中心校围墙年石头墙上,嵌着一块带紫黑色的铁皮——是浔州古城墙的遗存,这个地方原来是城墙。抬头望,斑驳的砖墙上钉着黑底白字的牌:“浔州古城墙遗址”,明洪武六年的夯土、成化三年的包砖,在苔藓与裂纹里静卧,风过处,仿佛能听见1937年拆墙时砖石落地的轻响。

久不久还看到有些许古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年代。正在想当年,他们能把房子建得这么近江边,屋里面走出个老来。她朝我看看,不出声。我也懒得搭理。


江西会馆石碑


旧石器材


旧石砖


夯土墙

沿街,时不时看到石条、石墩和石砖。大榕树下还看到不少的社公。有一社公旁的石桌上,摆着两块石板,光绪年间的江西会馆永远碑记。


四穿楼遗址


四穿楼遗址


四穿楼遗址

转进巷弄,出城东街。老墙根的石墩与长板凑成张粗朴的桌凳,石面的麻点是四穿楼基座的余温——那座宋代“四方通”的重檐楼,如今只剩一角基座驮着威灵庙,庙门的对联“行善多积福”,和墙顶缠挂的仿真花藤缠在一起,旧木的香与新烛的烟,裹着古城的晨昏。巷口的黄葛榕比城墙更老,气根垂成褐色的帘,树身的红牌写着“古树名木”,警示语里的“枝干易落”,倒像它在替古城说自己的沧桑。树根拱破的砖缝里,长出丛细竹,叶尖沾着北江的水汽,风一吹,簌簌碰响树身的安全提示牌。

我下在拍照,有一熟悉的声音出现:“拍照呀!”那是两行年首批提前退休是财政所长蔡世炎,他当过知青,四十五岁提前退休了,现在看他还健壮。

再往深走,矮墙嵌着座神龛,彩绘神像前的瓷杯还温着残酒,香灰里埋着半根红烛。神龛旁的石条是古城墙的旧砖,被居民垫作供桌,砖缝里的枯草,和牌楼上“修身得好报”的字一样,都是古城没说完的话。正坐在石桌旁歇脚,穿蓝布衫的阿婆端着竹筛路过,筛里的沙田柚滚出颗,“咚”地撞在石凳上——这石凳原是四穿楼的柱础,如今沾着柚皮的清甜。阿婆笑着捡起来:“这石墩子比我阿爷还老,坐了几十年,凉得很!”她指尖的薄茧蹭过石面的凹痕,那是洪武年间夯土时嵌进的沙粒,此刻裹着柚香,成了阿婆茶余的凉凳。

不远处,黄葛榕的气根缠着晾衣绳,刚洗的白衬衫在叶隙里晃,光影落在墙根的神龛前——香烛的烟混着洗衣粉的泡沫香,神龛旁的古城墙砖上,贴着张孩子的算术纸,铅笔字“5+3=8”叠在明成化年间的砖纹上,红笔打的对勾,像给旧砖盖了枚新印。巷口修车铺的电钻声突然停了,老师傅蹲在古城墙的残基旁,往电单车胎上抹胶水。残基的砖缝里,几株嫩草顶着白絮,是风从北江岸边带来的芦苇种。老师傅抹完胶水,顺手摘根草茎剔牙,砖上“浔州府”的浅痕,就在他老花镜的镜片里晃了晃。

日头往北江的水面沉,金辉裹着古城的轮廓软下来。四穿楼基座旁的威灵庙亮起烛火,神龛前的瓷杯添了新茶,邻院的阿叔端着瓷碗蹲在古城墙根吃粥——粥香混着香烛的烟,飘在黄葛榕的叶影里。树身的警示牌被夕阳染成暖红,气根上晾着的袜子滴着水,水珠砸在墙脚的石灰石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是古城墙藏了六百年的凉。修车铺的灯泡亮了,昏黄的光裹着老师傅的背影,他把补好的车胎靠在古城墙砖上,砖上的“明成化三年”,和车胎的橡胶味缠在一起。不远处的石桌旁,放学的孩子把书包往石墩上一甩,掏出作业摊开——石面的麻点是四穿楼的旧纹,此刻垫着算术本,铅笔尖划过的“10-4=6”,压在宋时的石痕上。

北江的风卷着芦苇絮过来,裹着古城墙的砖屑、四穿楼的香味、黄葛榕的落叶,落在阿婆收进篮里的沙田柚皮上。她提着篮子往巷口走,影子贴在残墙上,和“浔州古城墙遗址”的铭牌叠成一片,像古城把今日的烟火,轻轻收进了自己的褶皱里。这趟闲逛没有刻意的目的地,却捡拾起许多细碎的美好。北江街的深秋,没有喧嚣的热闹,只有岁月沉淀后的从容。那些老建筑的遗存、老榕树的苍劲、慢下来的时光,还有藏在风里的桂花香与烟火气,都成了此行最珍贵的拾遗,在心底酿成了一杯温润的酒,余味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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