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还好,时令却比人类的感官早先一步得到了冬天到来的消息。
突如其来的寒冷是陌生的,才刚刚过去六个月,就已经足够让人忘记寒风中瑟瑟着从手套里拔出手指僵硬着按电话号码的感觉了。秋天的阴雨太绵长,留给它展示风采的日子不多,于是匀了些许出来,留给冬天最初的几天。那种恋恋不舍,都在刺眼的阳光里,晴朗无云的纯蓝天际里一览无余了。
这里最美的季节其实是秋天。大自然把存储了一春一夏的颜色都打翻,毫不吝啬漫山遍野的彩,最耀眼的红色黄色,映衬着来不及退却的绿,天际明烈的蓝,时不时点缀在这巨大画布上南迁的成群的鸟儿。你看着这幅它最得意的画作,只能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说不出一句话来。可冬天,说到就到,不给你半点留恋秋天的时间。虽然天空还蓝,色彩尚艳,但是,冰冷的空气对着你红彤彤的耳朵说,冬天来了。
最初感觉到冬天的是厨房屋角里的小蜘蛛。它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得很高,在高高的墙缝里摆成个四平八稳的架势,然后就静默着不动了。既不结网,也不捉虫。每次经过那个角落,我都要抬头看看它,是不是还在那里乖乖地待着。它张开的八只脚没有移动过一丝一毫,我想,那是它最好的姿势,悄然不动声色地等待春天的第一缕醺风。
水的颜色也变了。同一湾湖水,在四季的颜色都不一样。春天和夏天,是新生命繁盛的季节,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都生机勃勃地散发着生的气息。岸边的树新长出的嫩绿枝叶映得满湖碧波万顷,水鸟带着几只新生的雏鸟悠然游过,脚掌不时轻触到慢慢划过去的褐色脊背的大鱼。那时候的湖水是浅碧的,像睡醒了般神采奕奕。而秋冬,湖水的颜色渐渐变暗,变得深邃,你很难再一眼望到它深深的底去。湖石,水草,鱼和螺都不知沉寂到了哪里,落叶积成盖,湖轻轻闭上了眼睛。只有不南迁且聒噪的鸥和野鸭,偶尔会搅扰湖的宁静,在长达六个月的漫长冬季里,光脚跺着湖面上的冰,耐心等待着下一次湖水醒来。
树是最早决定休憩的族群。或多或少,摇落了叶子,就是宣告收拾起来好过冬的标识。那么用力长出来的叶子,也一样用力地抖落下去,来和去都毫不眷恋,毫不犹豫。风里的叶雨飘落成一场声势浩大的仪式,假如你那时恰好走在路上,它们就热情洋溢地掉落在你的头发和肩膀上,虽没有春末夏初的花瓣雨那么馨香,却也有一番醉人的,透着一丝萧索的明丽。不必约定,树已经用枝子上不起眼的芽苞笃定地告诉你,等待一个冬天,春天来临时它会酝酿全新的意气风发的姿态。
人们早早裹上了厚厚的冬衣。这里的冬天漫长,阴冷。但不无企盼。在蛰伏于棉衣,暖气,热腾腾的面包和咖啡的香气里的漫长六个月里,有一些温暖的小节日。红彤彤的,亮堂堂的,人们把它们像小孩子一样宠爱着的节日。你戴着蓬松厚实的手套和毛线帽子,兴冲冲地穿梭在人群里,迎面而来的每一张脸都是笑着的。巨大的露天市场每个角落都充斥着食物香甜暖和的气味,走得累了饿了,吃上一份,站在厚厚的积雪中,和身边的人一起谈笑风生,这是冬天里最美好的风景。
今年的冬天注定是冷寂的,一切关于节日的话题都被刻意回避了。但是冬天总会过去的,春天总会再次来临。
藏起希望,蛰伏,等待。下一次的春光一定更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