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小英,是收留她、卖炒瓜子的女人给她起的名字,没有什么意义,就方便使唤她。
她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她只知道母亲在生产她时,血崩过世的,在那医疗匮乏的时代,出现这样的情况,等待她们的只有死亡。
她被抛弃了,父亲也不要她了,她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拜托朋友陈叔带她走,说好听的是拜托带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是被父亲卖给了别人。
陈叔要带她去A城,她没有什么行李,只有身上穿得这身衣服。
马背上驮着很多行李,陈叔把她抱上马背去,夹在行李间,晃晃荡荡咯在她稚嫩的身上很疼。
陈叔会给她一小块干饼,她看着陈叔一口又一口地往嘴塞,嚼一两下就咽下去。她学着陈叔大口吃着干饼,太急了就咽住了。
陈叔斜着眼道:“小短命鬼,慢点吃,没有催你,喝口水。”
她接过陈叔递来的水袋,往嘴里灌水,猛地咳嗽,眼泪都流出来,脸颊很烫,脖子里都是烧辣的感觉,这不是水。
那些人大笑着,夹杂着“这小鬼可真有趣”的声音。陈叔漫不经心又递来水袋,说:“喝吧。”没有更多的语言,她还是喝了,这次是水。
她跟着陈叔他们走走停停,看过星河满天,萤虫萦绕,也遇过滂泼大雨,躲进小草屋,瑟瑟发抖。
春天来时,他们终于到了陈叔口中的A城。陈叔带领着他们在一家面馆坐下,大声道:“老板,来六碗大面条,再来两壶酒,对了,小丫头的不要放辣子。”
不一会儿面条端上桌来,她盯着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眼睛被这热气熏出泪水来,这是几个月她吃过最暖和的东西。以至于在往后最困难的日子里,她总记得这碗温暖的面条。
陈叔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丫头,你父亲不在了。”
“不在了,那他去哪了?”她那清澈见底的眼神,让人不忍伤害她。
“去找你母亲了。”陈叔轻轻说出,却重千斤。
“哦。”她知道她彻底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儿,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大概对他们没有什么感觉吧。
“以后就好好跟着我生活。”
她以为她跟着陈叔一辈子,就像她以为她只是A城的一位安静的过客,却没有想到A城竟成了一生的归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陈叔分散的,当她醒来时,已身处肮脏的墙角。行人过往,没有人注意到无助的小女孩,她木木地坐在地上,像一个被主人丢弃的玩偶娃娃。
清晨里飘散着包子的香味,她的肚子发出咕咕叫声。一个香喷喷的包子突然滚到地面,像是知道她饿了一样,她死死盯住。她想拥有这个包子,她小心翼翼观察行人,确认没有人发现,可她忽略了那一条狗也在盯着包子。在她触摸到包子的同时,那狗恶狠狠地扑向她。顿时间,哭声惊扰了行人,纷纷望向她。
“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怪可怜的。”
……
嘈嘈杂杂的,什么样的声音都有,却没有一个人伸出双手扶一下她。明明前些天她还感到过温暖,为什么现在又把她打入冰冷的世界。
“孩子你没事吧。你家人呢?”那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温柔的询问着。她摇了摇头,大颗眼泪砸在手背。
“你愿意跟我回家吗?”女人擦了她的眼泪。
她点了点头,女人牵着她的手走出了人群。
女人让她称呼她为香姨,并为她起名叫小英。香姨家靠炒瓜子为生,客流量很大,每天都是忙得晕头转向的。她会帮香姨把装瓜子的袋子一个又一个的整整齐齐的准备好,会把地扫得干干净净。
她想她又有一个温暖的家了,脸上总挂着笑容。
她在香姨家生活了好多年,他们都对她很好,把她当作女儿爱惜,让她享受到像父母疼爱般的温暖。
有天,香姨对她说:“小英啊,老家那边出了点事,我们要回去一趟。在很远的地方,我们怕你受不住,就托隔壁那条街餐馆的老板照顾你一阵子,好吗?”
她想说我不怕苦,我想和你们一起走。可看着香姨为难的神情,她只能说声:“好,我等你们回来。”
香姨一家一走就是多年,她时常去瓜子铺转悠,希望有天再遇到香姨一家子。
餐馆的李老板对她并不好,安排给她的工作就是洗碗,经常洗到凌晨一点。第二天还来骂她洗得不干净,扣了她的工钱,明明她已经一遍又一遍的洗,又仔细的检查,却还鸡蛋里挑骨头。
她想离开这餐馆,又担心如果香姨家回来找不到她怎么办,她又坚持待下去。
这一坚持就是十年,或许是希望落空了,或许是钱攒够了,她终于离开餐馆。
她自己租了一间小房间,晚上回来睡觉,白天时她会推着三轮车出去卖凉米线,赚得不多,却很辛苦。有时,她会歇业一天,出去走走,顺便捡捡垃圾。
她认识了几个朋友,当朋友问她叫什么名字时,她总会微笑着说我叫小英。“小英”是香姨留给她最美的礼物,尽管最后她没有等到香姨回来。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三十多年。在她六十八岁时认识了老杨,是朋友介绍的,朋友怕她孤独。老杨身边只有一个三岁的孙子小杨,小杨的父母过世得早。她原本不答应的,可当她看着这可怜的小杨时,她想抚养这孩子长大,她这一生无子无女,也许有了这孙子,就有了念想。
她和老杨相伴了十年,在这十年里,她还是会出去卖米线,老杨有时会来搭把手,有时也偷偷跑去打麻将。孙子放学时,两人会一起去接回家,然后整一大桌好吃的饭菜,孙子会向他们讲在学校发生的趣事,阵阵笑声传出家门。
老杨走得很突然,早上还和朋友们搓麻将,吃完午饭就去休息了,就这样走了,很安静,她也很安静。
老杨的事办完后,在隔壁县的老杨二女儿就把孙子接走了。他们并不接受小英,总觉得她是带着目的接近老杨的。她不解释,她回到了自己原来租的小房间里。
太阳出来时,她会坐在椅子上,赖赖的享受着来自阳光的温暖的馈赠。
一片叶子落地,是落叶归根,那她该归向何处呢?在这茫茫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