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有一口井,在一株高大的苦谏树下。圆圆的井身是磨条石拼砌的,印着青苔,古色古香。
从我记事起,村里人就喝着她的乳汁。
清晨,来打水的人络绎不绝。大桶、小盆、陶罐、扁担在黎明的光影里合奏成一支古老的、湿漉漉的曲子。井沿总是湿漉漉的,从井延向各家的小路也是湿漉漉的。
夕阳西下,村里的媳妇小姑们, 挎了竹篮,端了铝盆, 提了铁盆, 拖了衣槌三三两两地缀着井沿。不一会儿, 嗵嗵的取水声、嚓嚓的搓衣声、 啪啪的捣衣声,一圈圈地漾了开去。月亮升起来,随即又垂落在井底。井朦胧,树朦胧,月朦胧,鸟朦胧。村里的姑娘仍不愿回家,嬉闹声、泼水声、追赶声、银铃般的笑声,井全都听见了,井便非常的快乐。村中有诗云:“井潭落月影,村女失衣声。”
无论多大的暴雨,井总是清澈见底,水草依附,如少女的明眸。无论多么干旱的季节,井总是汪汪的,盈盈的,如十五的月亮。一线清流,不紧不慢地从井中溢去,绕乡村旁的田间……
一晃便十多年了,那盈盈的、快乐的村井总在我乡梦的清波里依洄。
前些日子,回家过暑假。夜晚,吃了几片西瓜仍不解渴,我便提议:去打几碗井水吧?
父亲低头不语。母亲说:“只怕不好打了呢,你要去,当心蛇。”妻子提出要同我去看看井。
月牙儿淡淡的,夜虫清唱。荒草萋萋,苔痕满地。那高大的苦谏树也被砍了,干枯的根系像垂暮老人的手掌,紧紧地抓住井沿的泥土。我问母亲:“这井怎么啦?这么浅了。”母亲说:“这井废了,你不见村里人如今家家都用上自来水了。”
我仍然迷惑不解。正在上理工大学的妹妹用物理的知识解释说,井没人打,那渗水层便日渐萎缩、堵塞。照理论计算,不出十年便要成为一口枯井。我一惊,仿佛看到了一只盲人的眼睛,空洞、干枯、死寂,就如那没有生命的井。
妻子若有所思地说:“井不用则浅,用则盈。人也如井呀。”